让源心水放弃了蜘蛛切的问题么。
上杉澈颔首：“请说。”
男孩就宛若复读机一样无喜无悲，用平静到极致的声音说道，
“若您持有在下，则从今日往后，必须日日月月年年斩妖除魔，哪怕剑不出鞘，心中也必须念及于此。
从此往后，无一刻可以休憩，直至您迈入死亡。”
男孩说完之后便无声地凝望着上杉澈。
他的“眼睛”，拥有能够看透人心的力量。
所以无论上杉澈说什么，用怎样的话术回答，他都能窥见上杉澈心中那个最真实的答案。
眼前站着的这个青年很好，比太多太多人都要好。
甚至，可以说是千年以来的试炼者中的前五。
所以男孩也对他稍微有些偏爱，于是开口：“阁下请遵从内心的想法，直接回答即可。”
但哪怕“偏爱”，也并非非眼前的青年不可。
哪怕是再好的人，再好的天才，他也曾毫不留恋地拒绝过。
只要理念不同，道不同。
眼见上杉澈陷入沉默，男孩便像是怀念一样地平淡开口，
“十一年前，有一个女孩空手通过了在下的试炼，在下同样朝她问了这个问题。
就和过去的上百次一模一样。”
“然后，在下被拒绝了。”
男孩说：“那个女孩说她虽喜斩妖除魔，但志不在此，而是想此后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念起便做，想要去追寻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要追寻的东西。”
“她说想要去遍历世间的万事万物，去做出无穷无尽的选择。”
“她说自己不愿被一把刀束缚，任何一位强者也不应该被外物所束缚。”
“——那个女孩与在下互相拒绝。”
男孩抬起一黑一白两只眼瞳，直直注视着上杉澈的双眼，
“那么阁下的答案是？”
十一年前的女孩。
源家里八岁就拒绝了蜘蛛切的女孩，还能是谁？
上杉澈问：“她叫源心水吗？”
“在下没问她姓甚名谁。”
男孩摇头：“若非在下的主人，便无需知晓姓名。”
上杉澈想了想，问道：“有一点我很好奇。”
他开口，和当时的男孩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无论如何都想要追寻的东西】，该怎么分辨呢？”
男孩面无表情：“阁下似乎和她是一样的人。”
上杉澈摇头，
“我只是单纯的好奇，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罢了……我想她应该回答了。”
“舍弃。”
男孩复述着来自十一年前那个八岁女孩的话：“人类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什么都想要做好，那么大概率就会什么也做不到。
只有【舍弃】才能让人变得专注和纯粹。
血缘关系，可有可无的朋友，普通的爱好……不重要的东西就全都放弃掉，不再去做，不再关心。
直到最后，不管怎样都无法舍弃的那一点，就是无论如何想要追寻的东西。”
“——除此之外的东西，怎样都无所谓。”
上杉澈听完之后，想这倒是和璃璃子很像，源心水和她指定很聊得来。
他摇头，
“我和她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上杉澈打住了这个话题，转而回答起了男孩的第一个“要求”。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说道：“我当然愿意斩妖除魔直到死亡。”
真话。
男孩久违地愣了下。
这么纯粹的人，他已经许久没有遇到了。
——刚刚眼前的青年不是还说他和那女孩不是一类人吗？
现在看来，他们不都一样的【纯粹】吗……
“可仅仅是‘斩妖除魔’的话，是否有些太过浅显了呢？”
上杉澈的话语打断了男孩的思绪。
男孩皱眉：“浅显，什么意思？”
“直白点说，就是无用功。”面对脸色骤然铁青的男孩，上杉澈微笑着说，“你只是在感动你自己罢了。”
他说完，一股令人脊骨发寒的杀意和怨念便弥散在黑暗之中，甚至令上杉澈的精神都更足了两分。
不过上杉澈不为所动，只是按照原定计划解释道：“一个人拿着你一辈子去斩妖除魔，又能斩杀多少妖魔？”
“一千一万……十万百万千万？”
上杉澈摊手：“这点数量，对于整座常世来说算什么？”
男孩垂眸，无言。
攥紧的拳头昭示了他心中的想法。
于是上杉澈趁热打铁地开口：“我想做的，是将常世彻底地与现世分离。”
眼前的青年轻声开口，可这微末的音量落在男孩耳中却好似震耳欲聋。
“——简单的说，就是【毁灭常世】。”
真话。
“我认可的，就让他们入住现世；不认可的，便随同常世一同毁灭。”
真话。
男孩抬头，匪夷所思地重新开始打量眼前这个正在微笑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疯子吗？还是脑袋不清楚？
不，哪怕是疯子，也不可能发自内心地说出这样的话吧。
毁灭常世？
他以为他是谁？
蚂蚁的玩笑话吗？
这种事，就连曾经的赖光大人都完全不曾想过……
可这些，全都是真心实意的真话。
毫无疑问。
这个男人不仅这样说着，而且同样相信他自己能够做到。
“怎么样？”
上杉澈留出了足够漫长的等待时间，反客为主地朝着男孩伸出手，
“——要成为我的刀，一起去看看毁灭的常世有多美吗？”
沉默。
漫长的沉默之后，男孩既不情愿却又期待异常地点头。
这一瞬间，他忽然理解了十一年前那个女孩的话。
想要看到这一幕。
无论如何，都想要看到这一幕。
——除此之外的东西，怎样都无所谓。
他伸出粗砺的手掌，紧紧握住了上杉澈递出的手。
上杉澈感到一抹微痛自掌心传来，随后见到男孩的右眼从普通的黑变作了绿松石一样的青绿色，
“究竟是无知者的狂言，还是总有一天会被完成的承诺，就请让在下在您的身旁见证吧。”
上杉澈笑了，用力地摇了摇男孩的手掌：“不必生分，我叫上杉澈，怎样称呼都行……对了，怎么称呼你？”
“叫我【青】就可以。”男孩说。
“那以后就叫你小青了。”
上杉澈松了口气，还好不需要自己取名：“那小青，以后你可得和小加好好相处啊！”
青盯着他，没有说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
……
黑暗逝去。
上杉澈睁眼，重新感受到了光的存在。
他抬头看了看。
时间大概只过了……半个小时？
在光圈外静立了半小时的源静水看向他：“上杉君，试炼的结果怎样？”
“通过了吗？”
倘若上杉澈成为了蜘蛛切的主人，那么就让他在源家留宿几晚顺便可以一起去面见剑圣。
反之，则得要客客气气，十分礼貌地请上杉澈离开。
——今早，家中的长辈们是这么说的。
所以源静水才问。
上杉澈没有回答，他朝着狰狞的蜘蛛石雕伸出手掌，握住了那灰白色的前肢。
咔……咔嚓……
清脆的迸裂声中，庞大的石雕寸寸崩碎，在微风中化作了肉眼看不见的飞灰。
方才极深的怨念也尽数消散。
石台的中央，被淡青色丝线缠绕的漆黑刀柄静静伫立，刀柄底部则镶嵌着一枚色泽比血还要更红的红玉。
像是眼睛。
其下，刀锷平平无奇，露出了一小截的刀鞘同样平平无奇。
上杉澈握住那部分刀鞘，将整把锲入石台中的太刀缓缓拔出。
冰凉的木纹触感自掌心传来，上杉澈再握住刀柄，毫不费力地将刀刃轻轻拔出。
嗡……
纯粹清冽的刀鸣荡漾，令原本幽暗深邃竹林中的那些蠢蠢欲动，探头探脑的诡异存在瞬间安定了下来。
不敢作声。
“真漂亮啊……”
上杉澈用视线轻轻抚过湛青色的刀身。
他举起刀刃，在阳光底下一点一点地掠过在其上密密麻麻蔓延开来的小乱刃，品味着其中每一丝网纹之中蕴藏的深邃怨念。
时隔二百年，真正的蜘蛛切终于重现于世。
“上杉大人。”
手中的蜘蛛切震动了下，他听到青用略有陌生的“刀语”说道：“因您暂且无法承受，在下已将自身的部分力量封印。”
“——若是您炼就剑心，亦或者成为鬼神，在下便会即刻解开封印。”
“我知晓了。”
上杉澈将它归鞘，摸了摸剑柄后手感温润的血玉：“还有，咱们说话不需要用敬语。”
青：“……”
伴随着青的话语落下，隶属于蜘蛛切的血色面板弹出到了上杉澈的眼前。
【蜘蛛切（封印）】
【品质：超史诗】
哪怕封印了也有超史诗么……
上杉澈想到了如今品质还在停留在【史诗+】的加贺清光。
这段时间魂灰缺口太大，倒是苦了小加。
想到魂灰，上杉澈便看了眼方才整个蜘蛛切试炼中的魂灰收入。
【你在“蜘蛛切的试炼”中，共计获得了4637.2点魂灰！】
【魂灰：12057.2】
这又足以支撑一次十连还有的剩。
上杉澈暗暗点头——等到把百目鬼的鬼神晋升素材凑齐，就着手用魂灵点数把小加的品质给升到超史诗。
不过小加应该是超越了绝大多数的史诗级刀剑，甚至就连超史诗品质的刀剑都比不上它。
如今的品质却依旧没有动弹。
虽然没有明确的任务提示，但有没有可能是缺了个【关键条件】？
比如，用小加砍个鬼神的脑袋？
“稍微有点任重道远啊……”
上杉澈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继续朝下看去。
【效果一：无坚不摧。蜘蛛切曾作为“界标”存在，能摧毁它的存在屈指可数。】
“界标”，是什么东西？
【效果二：斩妖化血。蜘蛛切斩杀任意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时，刀刃会自动吸收该妖魔体内的血肉精华。
优先通过“血玉”补充持有者的体力，精力。
其次修补持有者体内的暗伤，顽疾。
然后增强持有者的肉体强度，潜力上限。】
【效果三：怨魂主宰。蜘蛛切斩杀任意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后，能在日后再次将它们呼唤而出，为你作战一次。
当前蜘蛛切内可使用怨魂：无。】
看到界标的疑惑顿时被这两个效果摧毁。
饶是以上杉澈的心态，都差点笑喷了出来。
其实蜘蛛切的这两个效果强力归强力，却并没有什么笑点。
可一头妖魔被自己斩杀之后——它的灵魂化作魂灰，血肉被蜘蛛切吸收，甚至死了以后还要被拉起来给自己用命打一次工。
光是想到这个，上杉澈就有点绷不住。
生前做贡献，死后还要打工……这真是榨干了妖魔们的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他这一套丝滑连招简直比哈耶克的大手还要狠毒。
【效果四：封印中。】
【效果五：封印中。】
【……】
【效果九：封印中。】
后续琳琅满目的效果都被用三个字说完了，让上杉澈颇感可惜。
最后是介绍。
【——蜘蛛切，又名膝丸，薄绿。源赖光曾持它于平安时代斩杀大妖土蜘蛛，也曾令它作为分割现世常世的界标百余年。
它在等待主人，一位能够结束这长达千年的乱世的雄主。
它不知道现在自己等到了没。】
上杉澈看了看简短的三行介绍，又看了看手中的蜘蛛切。
他没多说，只是将蜘蛛切佩在了腰间的另一边。
——两百年间里，第一个拔出了这把传承了千年的名剑的居然不是源家人，而是外来者。
源静水注视着驯服地落入上杉澈腰间的蜘蛛切，心中略有感慨。
“上杉君。”
源静水犹豫了片刻，问道：“家姐和它的理念不同，具体是什么呢？”
“小青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辈子斩妖除魔，直到死。”
“我说好。”
上杉澈说出了一部分真相。
“一辈子……”
源静水张了下嘴，颔首应道：“上杉君，蜘蛛切你应得的。”
“另外，上杉君你这几日愿不愿意暂且留宿源家，家中有些长辈对你有些好奇。”
源静水转身，落在上杉澈身后半步朝着竹林外走去：“恰好，过几日可以顺便一起去面见剑圣。”
“没问题。”
上杉澈的摆摆手，声音从前边传来。
能作为客人住在源家，正好省了他去外边找安全住处的事儿了。
京都中可没有特事处作为安全屋，天知道阴阳寮里的高层对他是怎么想的。
——不然晚上去速通歌留多工厂的计划可就得推迟两天了。
——还有，四尾狐化身也没几个小时就要晋升三星，同样要闭眼进入常世。
恰好，还能在这几天里研究研究源家这个莫名其妙，又多又少的灵气是个什么现象。
上杉澈看着已经在倒计时的四尾狐面板，还有储物背包内正在散发微光的四尾狐玉牌。
他有种预感。
四尾狐晋升为三星的变化，会远比白般若在晋升为三星时进化为赤般若还要来得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