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老是有人找你们家开颜啊？”
上午阳光正好，春风和煦。
安静的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呼喊，声音中气十足，瞬间盈满整个四合院。
西厢房。
欣赏完徐玉秀那脸上看似平静，实则略带几分羡慕，兼有一丝丝愁闷的神情，赵大娘心里是乐开了花。
有种小孩拎着酱油瓶和零钱上小卖部买东西，脚丫子撒欢了的快乐。
尤其这个人是整个校尉胡同，最得意，最体面的徐玉秀。
她是有名的、落魄的大家闺秀，学历高，样貌好，工作好，儿子还优秀得不像话的徐玉秀。
平日里街坊邻居被她搭句话，都有一丝丝受宠若惊的感觉，这样式的人物，要不是现在是新社会，她们可能见都见不到。
天可怜见啊！
能让这样的女人露出震惊羡慕的神情，是多么的难得，多么的稀罕，多么的体面。
要不是家里没有相机，赵大娘恨不得把徐玉秀刚才听到自家女儿赚外汇时的震惊和一丝丝羡慕，都拍下来放床头柜上摆着。
这样每天早上一起来，都能看到她，每天的心情都会好得不得了。
不过赵大娘刚装了一波大的，陡然听见屋外传来熟悉的呼喊声，熟悉的问程开颜在不在家，一种熟悉的错觉涌上心头，她都有点PTSD了。
“我怎么感觉这一幕好熟悉？这句话似乎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赵大娘瞪大眼睛，仔细在心中回想。
很快她就想起来这种挥之不去，如跗骨之蛆的感觉就是从哪里来的了。
程开颜刚回城那会儿，邮递员来；去年过年的时候人民日报记者来了；去年采风回来的时候，都说他伤的太重以后都不能下床，结果街道办主任敲锣打鼓来了……
“嘶……这小子有点邪性啊！”
念及此处，她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外，在檐廊下坐着悠闲看书的年轻人。赵大娘陡然打了个哆嗦，倒吸一口凉皮。
“这……这我也不太清楚，开颜在外面的事情我一向不过问，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了。”
这时徐玉秀也被忽然其来的呼喊声，叫住了脚步，听见赵大娘的话，她摇摇头，坦然道。
“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好像听着说是公家单位的，来找开颜哥肯定是有正经事的。”
赵建军皱着眉寻思道。
他听得清楚，似乎是什么外文局，外汇管理局的。
沾了个外字。
想到这里，年轻的知识青年不免有些疑惑，暗道：“难道程开颜也赚外汇了？不可能吧？现在赚外汇有这么容易吗？”
他有些不敢相信，听姐姐在信里提到的，她在日本写点文章投稿可艰难了。
文字语言沟通，写的作品总要翻译成外文吧？要和国外的文学编辑沟通作品的细节和修改吧？
日本的文学和国内大相径庭，无论是改革文学，还是伤痕文学在人家那儿根本排不上号，还得找准国外的文学市场吧？
另外国人在国外连银行账户都很难办理……
种种原因之下，才造成了国内作家的作品出版国外，赚取外汇格外困难。
要不是姐姐在外面留学，也没有这个机会。
程开颜压根就没去过国外，怎么可能这么轻轻松松的就赚到外汇了？
不过……
“说不定人家来找他就是来谈作品出版的，外文局啊，一听就是跟国外和文学相关的部门……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徐玉秀，周赵大娘，赵建军三人心思各异，一前一后的出了房门。
看到刚才还在一进院呼喊的人，已经走了进来。
四合院儿的几家人也听到了动静出来，端着饭碗在门口观望，小声嘀咕起来。
“还是开颜这孩子有出息啊，平日里来往的都是一些公家人，这个外文局是做什么的？”有人十分感慨，羡慕。
“外文局，是管理对外出版书籍的管理部门，该不会是开颜的作品要出版到国外了吧？”
肖家大姐咬着手指头，思索道。
“出版到国外？那岂不是要赚大钱了！”
王翠花从厨房窗户里伸出脑袋来，绿豆眼睛瞪得老大了。
“呼……”
徐玉秀没有理会邻居们的猜测，而是将目光看向来的几个干部。
他们一共三个人，都穿着深色加厚的中山装，头戴红星帽面色严肃，有种干部的威严气质，似乎有种要拿人讯问的感觉。
徐玉秀心提了起来，但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忐忑不安的情绪，政府的干部她在学校见多了。
不过自家孩子如今身份已经不一般了，只要不是惹到了什么高干子弟，应该不会有事。
“开颜，这些人是谁啊？”
徐玉秀转头看向儿子，好奇的问了句。
“妈，没事。”
程开颜放下书脸色平静的走了过来，动作柔和的拍了拍母亲的后背，耐心的解释道：
“去年我参加学校组织的中美学术交流会，认识了一个美国教授，我们俩成了忘年交，他推荐了我的作品给国外的出版社，这两位同志这次来应该是谈这件事的。”
“出版到国外？原来如此。”
徐玉秀点点头表示了解了，又看向几个干部，“几位同志是为此而来的吗？”
“我们的确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为首的一个戴眼镜的女人点点头。
“呼……”
徐玉秀松了口气，白净清秀的俏脸变得红润起来，原本有些愁闷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出版国外，这是一件大好事啊！
“那岂不是要赚外汇了？！”
徐玉秀莹润的桃花眸子亮了起来，温柔秀婉的嗓音带着一些激动的问程开颜。
此话一出，赵大娘和赵建军两人心中一紧，面面相觑。
“差不多，不过应该没有那么快就能拿稿费，毕竟出版合同还没签呢。”
程开颜摇摇头，哪有这么快就能拿钱了，资本家不吞你的钱就不错了。
“呼……太好了。”
赵大娘长长舒了口气，下意识说道。
“什么？”
徐玉秀转头看来，秀眉微皱。
“没……没什么……”
赵大娘尖细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支支吾吾的说。
“秀姨，我妈的意思是说出版到国外是件好事。”
赵建军瞪了眼母亲，连忙找补道。
“是是是，我是这个意思。”
赵大娘急忙解释。
“呵呵，程开颜同志您这可就说错了。”
就在这时，静静等待众人平静下来的外文局女干部轻笑起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同志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程开颜直截了当的问。
“这是美国出版社寄给您的信件，请您过目，其中包含一封信，一份作品出版合同，还有一份稿费。”
女干事笑着将手里厚厚一摞信件递过去，解释道。
“什么？稿费！”
赵大娘听见这话，嗓音尖细的惊呼起来：“程开颜也赚外汇了？！”
女干事：“当然，程开颜老师的作品将在美国出版。”
“那他岂不是赚的美元外汇？”
赵大娘生涩的开口问道。
女干事：“当然，美国人不给美元给什么？日元吗？”
“……”
赵大娘和赵建军听见这话，顿时眼前一黑。
什么叫不转美元转日元？
日元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赵大娘愤愤不平的想着，不过美元确实比日元汇率高，是全世界的流通货。
“开颜快打开信看看！”
徐玉秀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刚才还神气的不得了的赵大娘，嘴角下意识上扬，心里的坏心情全都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则是满心畅快，心旷神怡。
有了这笔稿费，不管是家里装修，还是置办家具，甚至是订婚都不会再有问题了！！
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徐玉秀满心欢喜的看着程开颜，清秀的俏脸上满是对儿子的骄傲和自矜。
“呵呵，既然妈您这么着急，那您来看吧。”
程开颜看见素来冷静的母亲如此激动，不禁感觉好笑，索性将信封推到母亲怀里。
“好吧，妈妈帮你看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徐玉秀点点头颇为期待的拆起了信封，这一举动，一下子就让院子里的大家都围了过来。
因为要是程开颜他自己拆的话，没有他的允许，大家还是不太敢上前来围着看信。
大家将徐玉秀围了一圈，都期待着信件里的东西，当然主要是好奇这笔稿费到底有多少。
这可是美金啊！平日里大家都没见过的东西。
而且一块钱抵人民币六七块！
“撕拉。”
徐玉秀撕开信封，葱白的指头伸进去撑开信封，仔细看去。
只见信封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手指在里面翻了翻。
白色纸张应该是合同，还有一个小信封，此外就是用纸带子绑好的一摞绿油油的钞票。
立刻看的徐玉秀心头一跳，‘美元，果然是美元！’
她毕竟是生活经验丰富的家庭妇人了，只是扫了一眼，心中得出一个粗略的数字。
这笔钱恐怕有好几千！
再想想汇率。
“呼呼……”
美丽的妇人呆呆的看着信封里的绿油油的钞票，呼吸急促了几分，心尖儿颤栗起来。
“玉秀啊，到底有多少稿费啊？！”
王翠花看她盯着信封半天没做声，急得抓耳挠腮。
而赵大娘也咬着嘴唇，满脸期盼的看着。
“没多少，就一百多块钱。”
徐玉秀深吸一口气，冷静的随口解释。
她的脸色带着情绪激动后的红润，语气倒是很正常，让人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四合院里街坊邻居都是什么人，她生活了这么多年，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都不是坏人，但她当然不会傻到把多少钱告诉她们。
恨人有，恨己无的人多的去了，没必要冒风险。
现在世道又有点乱，徐玉秀也不敢说，保不齐就被那个胡同里的小偷给盯上了，偷走了怎么办？
“一两百块啊！这也不少了哟！”
赵大娘听见这话，虽然不是很相信，毕竟这信封这么厚，但程开颜赚的外汇明面上只一两百，就是没有自家闺女儿从日本寄回来的多啊！
“是啊，也不少了。大栅栏那边儿有人专门收美元呢，一两百美元也能换一千多了！”
有个大爷抽着烟，略带羡慕的说道。
“还是开颜这样的文化人会赚钱啊！”
王大娘羡慕嫉妒的盯着徐玉秀手里鼓鼓囊囊的信封，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大爷！您是说大栅栏那儿有人倒卖外汇？！是不是有这个事？”
忽然三名干部里的一个中年男人沉这脸色开口询问道。
“啊？！您是？”
“我是外汇管理部门，大爷，您跟我来一下，有些事情要问您。”
“啊？我，我也不清楚啊……”
中年男人走过来拉着大爷，往一边屋里走去。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很快就想到倒卖外汇这是违法犯罪行为的。
“外汇局的人都来了，我估计开颜哥的稿费估计只能按照官方汇率来算了。”
赵建军摸着下巴，寻思道。
“是啊！”
赵大娘精神一振，“大概能换多少？”
“三四百吧，反正不会太多。”
“只有三四百啊，这下中间可是差了七八百呢，啧啧，真是吃了大亏啊！”
王大娘算了算，她都替徐玉秀肉疼。
“三四百也可以了，说不定以后还有呢。”
赵大娘又神气起来了，程开颜跟徐玉秀家赚的外汇才三四百，自家闺女儿光是寄回来的就有足足有八百呢！
哼哼！
想到这儿，赵大娘看了眼徐玉秀，略有些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开颜带着几位干部同志进屋喝点茶。”
徐玉秀有些心疼的咬了咬牙，对程开颜说道。
心疼归心疼，但终归还是高兴的，毕竟这笔钱来的很及时，而且足足有好几千呢！
就算是1.5的汇率，换算下来也很大一笔数字了。
“知道了。”
程开颜看了眼两个还站在原地的干事，就明白不只是来送信这么简单的，招招手示意他们跟上自己进屋。
……
半小时后，程开颜总算从两个干事们口中了解完了情况。
他长长舒了口气，“呼……原来是这样，要是没有唐姨帮忙，估计审批流程会漫长许多吧？”
“呵呵，唐局长只不过是按照制度来办事，现在是改革开放了，旧有的流程自然也要革新加快，况且程开颜老师也是为中国文学走向世界做贡献。”
女干事笑了笑，嘴上说的豪华，心里却在思索着这个程开颜和唐局长有什么关系。
可不仅仅是加快流程这么简单哦，昨天自己带着审查报告去唐局长办公室，报告这笔外汇要经过中国银行兑换后再发放给程开颜时，唐局长当时心情就有些不悦了。
涉及到外汇这么大事的事情，这位唐局长还愿意给程开颜一定的选择自由，可见两人的关系不一般啊！
“唐姨？”
徐玉秀听见这个陌生的称呼，疑惑的看向儿子。
“就是小姨的嫂子。”
程开颜解释道。
徐玉秀心中了然。
一旁的两个干事心里也一震。
好家伙，原来是他小姨的嫂子……
顿时二人看向程开颜的目光就变了，之前还是对大作家的尊敬，现在则是郑重，乃至于有些讨好了。
“是这样，唐局长对您比较重视，这笔外汇原本只能兑换成人民币，不过经过我们的研究和探讨，根据目前的汇率，程老师您还是太吃亏了，对此我们有两个方案。
一个是按照贸易汇率的2.8来计算，二个是按照人民币和外汇券两种形式由您选择，您看？”
为首的女干事，沉思片刻，将选择全盘托出。
“还可以选？”
程开颜和母亲相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和不解。
“当然，法律上是这么规定……”
女干事点点头，当然规定是规定，但一般人谁愿意给你换外汇券，谁给你改贸易汇率？
“那我们选第二种吧，一半人民币，一半外汇券。”
程开颜有机会换外汇券，自然不会放过。
虽然外汇券刚出来不久，就有人批条子暗地里倒卖。
而且友谊商店里的好东西，也经常提前被那些干部子弟换走了。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友谊商店里即便是剩下的进口商品，那仍然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就好比冰箱，彩电，洗衣机，这些家电，程开颜肯定想在新家里搞一套，有了这些电器，生活就方便多了。
还有家具，德国相机，日本精工手表，瑞士莲巧克力，苏英格兰威士忌，古巴雪茄，化妆品之类的。
甚至广州，上海那这些发达城市里的友谊商店还有奢侈品，比如劳力士手表，包包。
而且外汇券也是稀罕物，不想用也是能够出手的，根据程开颜的了解十元外汇券能换二十四元人民币。
“嗯，可以，我们现场操作。”
女干事不可否置的点了点头，要不是唐局长，程开颜可没这个待遇。
“咳咳，能不能也按照2.8的汇率来算？”
程开颜轻咳一声，试探道。
他还是有些心疼钱，这也太亏了，实际价值两万多，现在只有几千块。
“嘶……”
女干事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好看的不像话的脸，强忍住自己想骂人的冲动。
沉思许久，最终还是咬牙同意下来。
半小时后，清点完钱，签完了合同，送走了几个同志。
事情终于圆满结束。
“我就说吧，您根本不用担心，钱，对我来说根本没什么难度。”
程开颜放松的靠着沙发，将手里的一沓钱递给母亲。
“是是是，我们家开颜有本事！”
徐玉秀无奈的白了他一眼，眼中满是笑意，“不过阿婷的嫂子这样帮你，你记得好生谢谢她。”
“知道了。”
程开颜默默点头，是该好好谢谢她。
只是……到时候肯定又要碰到宁绾嘉那个傲娇的凶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