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赤心巡天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都锁龙
    姬景禄已登现世极限高处,与任何真君都只有广度的差距,没有高度的差别,不免也顾盼自雄。


    虽说超脱是永恒难及的下一步,等他练成武卒,重铸斗厄,得封一字王,于神霄战场立大功,受中央国势温养数千载,得以圆满离枝,一别不欠……或者才有眺寻此路的希望。


    但想着有天都锁龙阵压制,自己只是轰这邪仙一拳,试试拳头硬否,当无大碍……大不了收回来嘛!


    没想到混元邪仙这么不讲道理,当场把拳头没收。


    大片大片的混沌,向他的武躯蔓延,几无限制,不受阻碍。什么中央秘法,武道极躯,都如秋絮逢刀,不堪一横。


    他纵身欲退,却感受到一股无所不在的引力,将他的身魂都慑住,贴在这团混沌上。


    他鼓力挣扎,却感觉自己像是脱水的鱼儿,被摁在砧板上宰!


    无上武躯,无力可用。玄铁之扇,离不得腰。


    眼前混沌一片,俄而……天地初分。


    一种绝不动摇的力量,熔铸在锐不可当的剑锋中,划开了混沌,将姬景禄的断臂,斩至连肩处,光秃秃的只剩一块不带皮肉的肩骨。


    姬景禄也骤觉一松,纵身飞退!


    这时他才看清那柄剑——


    中正堂皇,锐而莫御……【君虽问】!


    单臂提锋的公孙不害,如山而峙,一剑横来。


    他作为对手让人感到压力,作为战友则尤为可靠。


    不仅一剑救下了姬景禄,更放出黑白两色、混淆雷火的刑链,穿空凿势,将肆无忌惮蔓延的混沌之风,框为一团。


    曾经的“豪意”孙孟,不仅是天下豪侠,更是铸器高手。


    在三刑宫里,更独造“法炉”。


    这条刑链以他的绝巅手臂为原材,以人道洪流为炉,灌注了“自伐其罪”的事实意义,贯彻了他对法的理解,通过他独创的【天下鸣】之术,在世所瞩目的天下台熔铸而成。


    使得法家传世的锁链法术里,这排名第四的【无晦青冥】……自此有了主体。


    天下法家修士,在运用此法时,都能自这条主体刑链借力,当然也可以反过来滋养它。


    当时他若能问责中央帝国成功,这条刑链才能算作圆满功成,功着天下。可惜被姬凤洲扫荡孽海的大手笔,横冲直碾,撞得如尘埃一般,根本未有风浪。


    法家宗师所付出的巨大代价,使得它保留了演化为类洞天之宝的可能。只是缺了问责中央这一步,实现这“可能”的过程,就要更为复杂一些……


    说未来,尚长远。说现在,它已然威着。


    此刻在公孙不害的操控下,这条刑链更如神龙混世,翻江搅海。竟在混沌之前,建立起秩序之墙!


    倒退中的姬景禄,看着这一切,眼神十分复杂。


    中央以黄河之会为布局基础,倾国落子,势要荡平孽海。这场讨伐混元邪仙之战,可以说是景国的战争,所有的荣耀都归于景国,责任当然也是。


    即便范围再大一些,责任也该归属于在场的各大霸国。


    但是公孙不害……


    刚刚杀徒断臂与景国对峙,却闹得灰头土脸,回去还要放开刑权、闭门思过的公孙不害……


    却还是第一时间站了出来。


    他本可以作壁上观!


    即便基于法家的责任,他也可以等在这里,等到景国损失惨重后,再站出来做最后的弥补。这也是不亏大节,兼得责任和恩怨,无人可以指摘的事情。


    但在本可以旁观,无人要求他的时候站出来,才显出当年行走江湖时,“豪意”的姿态,见其义,也更见法的担当。


    唯因如此,这一剑才如此锐利。这一条【无晦青冥】,才可以缚住混沌。


    “刑人宫主不计前嫌,剑横混元,真乃宗师气度!”洪君琰抚掌大赞!


    公孙不害并不回头,【君虽问】悬在他身前,而他单手握住了刑链,将混沌之风缚紧而解分,重归于元力和时空,建立稳定的秩序。


    天下台已经没了,【无晦青冥】围成新的斗场。


    “我之道也,德法并举。法为德之限,义为德之行!”


    “为顾师义而恨是我的义,看着他死是我的法。杀吴预是我的法,因他恨人恨己,是我的私心!”


    “公孙不害有私心,法家不缺大义。”


    “世上有很多事,高于个人恩怨。”


    “我只是送出了本该在此的一剑。”


    不同于高冠博带的吴病已,公孙不害布衣单薄,由此可见青筋浮起的手臂,如游龙一般!


    他说道:“黎皇建国,说为天下黎民,黎国摆驾,必言煌煌人间。今何故也,在此作壁上观?”


    三刑宫这些人好像没什么结党的心思。


    对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地监督和鞭笞。


    洪君琰似是没有想到,随口捧公孙不害一句,帮他贬一嘴景国,竟反被公孙不害拿住话柄,抵在墙头,表情有一瞬间的愕然。


    但下一刻他就长身而起。


    “万方无恙,天下公心。扫荡孽海,岂容朕辞!?”


    毕竟是曾与唐誉相争的豪杰,他一步踩碎了台阶,拳头便与邪仙迎面!


    这不是姬景禄那一只让混元邪仙毫无反应、以至真的砸到脸上的拳头……混元邪仙毕竟看来了一眼!


    那并不经意的目光,似乎有灼穿时空的恐怖高温,在移来的过程里散着隐隐青烟。


    视线最后聚集的位置,一团空洞遽显于彼,将洪君琰的拳头托举。


    那是一个足以容纳所有的空洞,瞧来并不真实,但内里无限广阔,就像是孽海中的一个已然湮灭的气泡世界。


    洪君琰的拳头陷下去,近乎无限地下陷——却见霜色在空洞中极速蔓延,似无数纵横交错的冰雕桥梁,撑住了这个空洞,使之变成了一个冰结的空洞世界,一时霜色无边!


    喀嚓!


    雪原皇帝的拳头,从冰裂的空洞中探出来,迎着混元邪仙的目光,轰碎这目光!再次靠近混元邪仙的脸!


    “朕于天下有所付,黎国卫人族有责!”


    他的拳头猛地一顿,那瞬间爆发的恐怖的压力,将拳前三寸方圆的空间,都碾得塌陷,一时光折雪溃。


    而塌陷的这一小块空间,像是变成了一只甲手,容纳了他的拳头,又像是一座法坛,释放了他的力量。


    轰轰隆隆的这只拳头,在这方急剧变化的空间里,骤停而骤张,五指大开——


    譬如五指冰峰出雪原,其上有冰鸟飞。


    凛冬仙术·千山飞绝!


    仙术笼罩了整个天下台范围,在元力,在空间,在无晦青冥之锁链,甚至在混沌,都有大大小小的冰鸟往外飞离。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冰鸟飞离的过程里,带走了一切,包括寿数。


    对于永恒的存在来说,寿数的增减当然是毫无意义的。


    但混元邪仙的寿数若是真能化为冰鸟飞走,那么永恒与否,或许要变成疑问。


    洪君琰达不到超脱的层次,黎国未能升格,也不足以推举他以超脱的战力,他一直在苦思面对超脱的办法!


    “千山飞绝”这门全新的仙术,就是他的尝试之一。以此探寻瓦解永恒的路径,化无穷为有穷。


    混元邪仙的确也有几根头发丝飞起来,化成冰鸟,各自翔空,令台下的黎国人都露出喜色——


    黎皇在这时候出手,若是取得决定性的战果,完全可以宣传成挽狂澜于既倒,收拾了景国的烂摊子!


    至于这摊子是不是真的烂了……且有得吵。


    分担景国的责任,自然也该分润景国的荣光。


    洪君琰遇事果决,把逼迫视作邀请,把危险当做机会,这一记仙术实在漂亮!


    但混元邪仙只是哼哼一声,露出了厌倦的表情。


    放任寿飞是因为好奇,飞了几只就觉乏味。


    祂的痛楚没有淡去,也还困惑惘然。灵智全然迷失,一切都是本欲。


    本欲好奇……本欲厌倦。


    所以祂抬手——长河摇动!


    太清之天无法压下祂的凶威,玉清伏魔之链不能阻止祂的行动。


    闾丘文月瞥了一眼楚国那辆远去的战车,翩然踏足高空,抓住这卷玉简,似投壶一般丢去——玉简卷成一卷,萦光而涨,好似撑天玉柱!又即倾斜下来,横世而动,要扫尽万里尘埃,就这样向混元邪仙轰去。


    却被祂一个眼神就瞪碎!


    散为天上地下,飘飘洒洒的光点。


    混元邪仙嘴巴一合,那些放飞的冰鸟竟然消失一空,都被吞咽。祂抬起的那只手往前一抓,洪君琰竟成一寸之小,被祂捏在指间!


    祂嘴巴一张,呼呼的风吹,而竟有漫天风雪,过齿隙而出。祂所吞咽的凛冬仙力,被祂吹出来,冻结了小小的洪君琰。


    然后捏着这尊袖珍的雪原皇帝,像扔一颗豆子,扔进嘴里。


    “啊呜!”


    祂的牙齿未能立即合拢,在上下两排整洁的白牙之间,有一岿然山影。


    极致霜冷,孤高永寒……永世圣冬峰的虚形!


    咔咔咔咔——


    一寸之小的洪君琰,瞬间裂冰而出。


    永世圣冬峰的虚形,傅欢主持下的黎国国势的遥远支持……也在这声音里被砸碎。


    当混元邪仙的牙齿砸合,那里只剩下一座冰棺,被祂咬碎了,嘎巴嘎巴咽下肚中。


    而洪君琰已经履光而行,闪出幽幽的混沌外。


    白色龙袍犹猎猎,但平天冠的旒珠,却摇晃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惊险。


    一杆青铜长戈,这时才削来天顶,压混元邪仙一头,势如青天倾!


    “黎皇莫惊,朕来救你!”


    魏皇喊得是声若雷霆,万里滚滚,这杆【龟虽寿】也威势凌人,强压超脱。


    但大家心里都明白,洪君琰刚刚若是未能自己脱身,魏玄彻的青铜戈,绝不会推前半分。


    洪君琰却表现得非常感动:“天下豪迈,朕见魏皇也!”


    抬手捉冰映雪,提出一杆寒冰所浇铸的大戟,不退反进,压上前去,与魏玄彻并肩而战!


    寒冰戟,青铜戈,雪原主,大魏君,一时寒霜遍地,又血煞冲天。这联手的威势实在惊人,终叫混元邪仙……感到不耐。


    祂不开心地皱住了眉头。便以这次皱眉为起始,以其道身为中心,空间开始大片大片地塌陷!


    就像结冰的湖面,一旦开始塌陷,冰裂就迅速蔓延,再也无法挽回,直至变成流动的水面。


    而空间一旦流动,整座观河台只怕要成为历史。


    “好一个黎魏兄弟之国,古今情义之君,生死并肩,其利断金也!”


    闾丘文月高声赞美黎君魏皇的勇气:“然我堂堂中央帝国,雄魁天下,履极八方,岂能诿责于彼,付险于他!”


    不管怎么说,洪君琰和魏玄彻这两尊以身当国的帝王,都是冒着身陨国衰的危险,来参与这场针对超脱强者的讨伐。


    说投机也好,蹭势也罢。


    做出事情来,大家就得认。


    所以她作为中央帝国的丞相,只有赞颂,没有抨击。


    但景国组起来的局,万没有让旁人收场的道理。


    她说着便探手,从太清天中提来一管狼毫,以虚空为宣纸,就此泼墨一笔,书曰——“景”。


    其上一团烈日,其下一座宫城。


    永恒大日,悬于天京。是之谓中央景国。


    先前那卷被混元邪仙眼神所轰碎的玉简……那玉简所化成的细密光点,一霎化为漫天的字符。


    或曰“敕天伏武”,或曰“皇极镇世”,或曰“万法归道”,或曰“乾坤独尊”。


    此玉简以许怀璋所书的《陈情章》为起笔,写的却是中央帝国的国颂!


    此时此刻,玳山王姬景禄亦只独臂,却擎起一杆猎猎的大景游龙旗,高高举起,如举大日——今日若能得一景魁,整个黄河之会的声势都能被借来,才是更圆满的姿态。


    但现在也足够。


    恍恍惚有一座巍峨之城,压破了太清天。


    其光照万古,是永恒天京。


    就此垂下三条气龙,分别是始青、元黄、玄白之色,绞缠一处,将混元邪仙绞成了撑天的玉柱,就此定在天下台原址。


    许许多多的景国文字——这号称最接近道文、最为玄秘,相传是仓颉所造的第一种文字,印在这玉清、上清、太清龙鳞上,刻作龙鳞本身。


    这些字有许氏家训,有许怀璋的《陈情章》残篇,有许怀璋在道门所研读过的道经、所修行过的道法、所留下的着述。


    它们勾连许怀璋这个名字,勾连混元邪仙的血脉,勾连其从天师到仙师的传奇一生……也因此将祂钩住!


    虽超脱不能脱,虽永恒不能恒。


    这才是“天都锁龙阵”的全貌。


    多少春秋岁月改,仙师许怀璋变成了混元邪仙,景国的天都锁龙阵也做出许多调整……真把“天都”搬来了!


    中央帝都,遥镇于此。古今故事,都压仙身。


    此刻宛国四大天师之家,飞起四条光索,交汇在空中,形成一座光塔。


    这座塔,锁的是血脉。


    而在景国无涯石壁,这“道都胜地”前,师子瞻立身于此,手持玉旨,投光于壁。石壁上万古石刻,一时放光。光华纠缠成一座光的碑刻,竖砸下来!仿佛压住一伏龙,使大地颤颤。


    这座碑,镇的是道学。


    万万里长河之底,在这刻响起一个幽声,此声慈悲又恶孽,温缓地响在生者之心——


    “看到了吗?”


    “锁死祂的是祂的出身。”


    “制约祂的是祂的所学。”


    “这就是这个无可救药的世界……杀人的办法。”


    现世最广阔的河面,无尽平波之上,骤于此刻,显现巨大的怪诞的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