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晋末长剑 > 第一百七十八章 雪崩
    大队骑兵自道旁行过,带起无数碎石、草屑。


    东边是一望无际的大山,西边则是星星点点的帐篷,更远处则是白茫茫的水泊沼泽。


    牧人们跪拜于地,神色恭敬。


    慕容仁见了,难免意气风发。


    跟在他身后的部落贵人越来越多了,这意味着支持他的力量越来越强。


    向北、向北、再向北,尽可能收降更多的部落,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蓦地,前方隐隐传来了杀声。


    慕容仁没有惊慌,而是登上了一处高坡,俯瞰整个战场。


    大约一里地外,同样座落着一座土丘。


    土丘还不小,上面是一块平地,此刻聚集了大量兵马。


    仔细数数,大概有三千多人,层层迭迭,甚至就连半山腰上都站满了人,围成一个密集的环形长矛阵。


    刀盾手居于最下方,长矛手、步弓手夹杂其间,但到了丘陵上方,几乎没有刀盾手了,全是一层又一层的长矛手。


    这是飞龙卫的甲士,赶路时丝毫不顾及马力,到达地头后就下马列阵,此刻他们抢占了一个丘陵,你不管他吧,他休息完后,再度策马疾进,很可能逮住你的老弱妇孺——你骑马跑路是够快的,但老弱妇孺需要赶着大车和牲畜,速度快不起来的,一直被人如芒刺在背盯着,很容易跑着跑着就溃散了,毕竟这是拖家带口。


    与他对峙耗着吧,后续又有援军赶来,你耗不起。


    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在最短时间内消灭他们。


    于是,战斗就这样爆发了。


    少许牧人先是骑马试着冲了一下,很快便放弃了。


    无他,爬坡时速度起不来,且从下往上射箭太吃亏。没办法只能下马步战了。


    此时战斗已至中盘,在慕容仁的眼中,远处那个不知道哪个部落的牧人如蚂蚁般往丘陵上冲,高处箭如雨下,射得他们本就稀稀拉拉的阵型满是缺口。


    而当他们那被射得残缺不全的兵线接近刀盾和长枪时,又如海浪撞在崖岸上,被击得粉碎。


    纵然看不清,慕容仁也知道左飞龙卫的府兵们完全处于一种好整以暇的姿态,轻松地利用娴熟的武技将靠近他们的牧人一一斩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偶有一些牧人发了狠,拼命破入阵中,造成一点小混乱,但很快就如冲上沙滩的浪花消失不见了,梁人后阵轻轻蠕动一番,很快就补全了阵型,从外表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


    这可真是让人绝望。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慕容仁寻声望却,却见慕容幼策马而至,远远喊道:“兄长,梁人要求我部纵骑突击。”


    慕容仁恍若未闻,只静静看着前方战场。


    慕容幼会意,也不再多说了。


    战斗还在继续,但攻山的牧人似乎后劲不足,投入的人手大大减少,对梁人造成的杀伤已经微乎其微了。


    左飞龙卫的府兵们甚至缓缓往山下压,牧人节节败退,伤亡惨重。


    慕容仁轻叹一声,消耗不了几个梁兵了,于是他转过身来,下达了突击的命令。


    片刻之后,千余骑当先而出,越过一段山岭,然后如猛虎下山一般,直冲向正在与梁人纠缠的牧人。


    接着是第二支千人队、第三支……


    战斗没有任何值得说道的地方,三千人杀过去,几乎将牧人们一冲而垮。


    他们席卷着溃兵,以不可阻挡之势连追数里,很快冲进了一个正在仓皇收拾器具的部落。


    战马践踏着帐篷,钢刀收割着生命,整个牧地被他们冲了个七零八落。


    丘陵上的左飞龙卫已经在包扎伤兵,吃些食水。


    他们的辅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将马匹一一分发下去。


    午后,三千余人齐齐上马,再度向北而去。


    慕容仁则开始收编部落,并信使四出,想尽一切办法招降纳叛。


    七月初五以后,这些本就是从西边迁徙而来,人心浮动的部落抵抗力度大减,与慕容仁接洽的首领也越来越多。


    望平以西,童健背靠辽水,击破了一股鲜卑牧人的主动进攻。


    不过他们仍然不太敢深入。


    及至初五,经斥候反复确认,原本在附近活动的部落已经撤走之后,他们开始环车为营穿过泥淖,于初七抵达了望平城下。


    县令出身高阳孙氏,杀鲜卑佐官,打开城门。


    城内尚有千余鲜卑士卒,稀里糊涂被堵在城中,尽数屠戮了个干净。


    得此县后,他们东行的脚步并不快,不是不敢,因为他们已经打探清楚了,望平、高句丽二县之间泥淖甚多,根本不适合骑兵作战,反倒很适合步兵。


    行动迟缓的主要原因还是路太难走了,总是走不了多远就是沼泽,必须伐木取土填坑,遇到那特别深的,还要把辎重车直接沉下去,然后铺上芦苇进兵——沈阳以西直到辽河的这片沼泽明末时仍存在,皇太极下令修建了三尺高的迭道以利通行,道旁全是烂泥塘。


    童健出征时怕得要死,与家人写了遗书,北府将士亦与家人哭泣诀别,盖因鲜卑向以骑兵称雄,去到草原上,自忖必死也。


    可这会所有人都大喜过望,谁能想到辽地还能有这么一大片烂泥塘呢?


    这种烂地,除了沼泽、草地、芦苇之外,便是如癞子一般分布着的柳树林,固然不利步兵行军,但骑兵更别想冲锋。


    甚至于他们还从战船上卸下了许多小船只,旱地行舟,遇到实在过不去的开阔水面或河流时,便摆渡过去。


    途中看到了被鲜卑人遗弃的车马、木船乃至桥梁,纷纷大肆嘲笑这造船架桥的手艺也太差了。


    但不管怎样,这支人马依然在坚定地向东行军,横穿泥淖,直扑玄菟郡城。


    而在北边的高显城下,越来越多的梁军骑兵抵达。


    双方阵列于野,库傉官希倒没有弃城而逃。


    他还算有点良心,征调主力精锐五千余人,与先期抵达红城、武周、高柳三镇五千余骑大战。


    战至中盘,幽州突骑督两千具装甲骑一突而入,将五千乌桓人冲了个稀里哗啦。


    库傉官希狼狈奔回牧地,梁军追蹑而至,库傉官希又奔高显县城,才刚刚带走家人,梁军骑兵又出现在北边的地平线上。


    无奈之下,他只能分派信使,让氏族头人们带着部众分头逃窜。


    至此,从北向南打的草原行营先锋,与从南向北打的东莱行营先锋之间,已不足二百里。


    在这片丘陵、沼泽、平地夹杂的区域内,鲜卑人乱得一塌糊涂。明明可以征发出两万以上丁壮的实力,却被打得狼奔豕突,星散而逃。


    不是正面交战打不过,就是总有人临阵倒戈,又或者干脆不想搏命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先走为敬。


    整个战场完全呈现雪崩之势。


    慕容儁、慕容彪二人焦急无奈,只能想办法通传棘城、险渎等地,看看还有没有挽回败局的办法。


    其实,比慕容儁、慕容彪更先行动的是诸部贵人,他们是真的顶不住了。


    早在数日前,他们的信使就已经出发,先至险渎,复至棘城,彼时已经是七月十一、十二日了。


    他们形容枯槁,面色哀戚,所有看到之人都不由地心下一咯噔,继而议论纷纷。


    军官们没那个心气约束部众了,他们自己也彷徨不已。


    这会棘城的攻城战早就变成了围城战。


    城南、城北各筑起了一座高台,城西则筑起了两座,梁军在上面设弩台,并挑选了诸多神箭手,日夜不停,轮番射击,令守军伤亡急剧增加,士气低落得无以复加,便是没有外界战况传来,这城也守不了多久了。


    而当玄菟、辽东一带遭到梁军南北夹击的消息传来时,即便没收到各种败报,部落贵人们那根绷了许久的弦还是断了,他们吵吵嚷嚷地冲进了燕王宫,架着慕容皝就要撤走。


    “玄菟果真不保了?”慕容皝脸色铁青,怒道:“怎么着也能凑出两万骑,竟然一个月都顶不住?”


    兰融不由分说地拽着慕容皝,道:“大王,快走吧,有话路上再说。”


    丘力居脸色阴沉地说道:“两万骑顶个屁用。慕容仁那贼子打了几个胜仗,便一路招降纳叛,降者如云,没用了。再者,宇文氏、拓跋氏都出兵,怕不是有几个‘两万骑’,打不过了,先走再说。”


    “是啊,大王。先退去辽泽,再想办法求和吧。实在不行——”此人说到一半便不说了,但其他人都听懂了。


    有人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有人只叹了口气,目光躲躲闪闪,不愿与慕容皝直视。


    慕容皝心下一凉,这是要拿他顶缸么?


    就在此时,听到消息的常伯刘睦第一个进入王府,当场跪倒在地,泣道:“大王,不能走啊。你一走,众军再无战意,城池旦夕可破。”


    “去你妈的!”兰融大怒,抽出佩刀,直接斩在刘睦脖颈之上。


    鲜血喷涌而出,刘睦不可置信地扑倒在地,身躯不自觉地抽动着。


    慕容皝被这么一吓,反倒清醒了许多,立刻说道:“待孤换身袍服,再将家人带上。”


    此时的他宽袍大袖,确实不太适合骑马,而且妻妾儿女都在,怎能孤身上路。


    兰融怒目圆睁,本欲劝谏,却被人拉住了,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王莫要抛弃我等!”大街上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喊声。


    慕容皝一怔,继而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