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海。
一条挂着利比里亚旗帜的8.2万吨巴拿马型散装货轮沉睡巨海妖号。
正以15节的速度由南向北行驶着。
沉睡巨海妖号隶属于一家注册在东非吉布提的小型航运公司。
该航运公司只有一条船，船运公司老板，也是船长，是一个名叫卡里姆的卡塔尔人。
船上的船员有印度人、有菲律宾人，还有越南人。
挂的利比里亚旗子只是方便旗，跟利比里亚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图一个低税收和宽松监管。
利比里亚是全球主要的方便旗注册国之一，越有20%的商船在那里登记。
总而言之，沉睡巨海妖号就是一条大杂烩。
“前方运河区，十七海里。”
领航桥楼驾驶室中，传来一声咖喱味的英语。
紧接着，后方船长席上，响起一声沙哑的，大舌头嘟噜音英语，“备车，准备降速。”
说话这人就是船长卡里姆了。
他平时说话不这样。
但这时候不是快到苏伊士运河了，心里紧张么。
一整天了，卡里姆都坐在船长席上，满脸的愁云，一根一根抽着烟，心脏突突跳。
紧张，又有点后悔。
一会儿觉着不应该趟这趟浑水。
一会儿又觉着走了这么多趟了，不会有问题吧……看在钱的份上。
反正百转千回，纠结的不行。
可是，这趟活已经接了，路程也走完三分之二了。
并且在二十四小时前已经提交通行申请，船舶详细信息都提交了。
也不能调头啊。
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随着抵近苏伊士运河。
沉睡巨海妖号货轮行驶速度越来越慢。
航速从15节缓慢降到了3.8节。
在这期间，已经看到了入口航道浮标。
船上的引航员已经接入了运河通讯中心，又操着一口咖喱味的英语报告船舶信息和位置。
舵手转动舵机，调整了方向。
整条货轮缓缓转向，并进一步降低航速。
直到轮机一声轻响，彻底停了下来。
船头哗啦啦一阵轰鸣，船锚也被扔了下去。
沉睡巨海妖号来到了指定锚地，开始排队。
船长卡里姆在此时则是越来越紧张。
忙乱的打开挎着的小包，又一次翻看里面的东西。
卡里姆是常走这条线的，几乎每个月都要来两趟。
所以他熟得很，知道自己船上，很快就要来人了……
果然。
只过了十几分钟。
一条快艇划过海面，贴上了沉睡巨海妖号船舷。
三个人顺着悬梯爬上甲板。
他们就是苏伊士运河的运河检查官、检疫人员，以及领航员。
卡里姆一口吸掉半支烟，将剩下半支跟深仇大恨似的在烟灰缸里狠狠的捻碎。
定了定神。
宛如上刑场一般跨上包带着人迎了出去。
走过太多次了。
通航的流程熟的不能再熟。
根本不用过多交代。
船上的引航员已经操着一口咖喱味英语，带走了运河领航员，去安排航道和通行调度。
检疫人员则被大副带走，按照船员名单检查有没有传染病。
卡里姆深吸一口气，向着运河检查官迎了上去。
捏了捏身上的挎包，满脸堆笑故作镇定。
但是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内心不安。
‘有点坏事，这回来的检察官他不认识。而且看表情一脸严肃，不像很好打交道的样子’
果然，运河检察官见到卡里姆，一脸严肃，“货物清单，航行目的地。”
卡里姆赶紧从挎包里掏出货物清单，双手递过去。
“沉睡巨海妖号，从阿曼马斯喀特港出发，运送汽车配件和工业原料到塞浦路斯利马索尔。”
运河检察官接过清单，捏了捏感觉厚度不对。
眉头当场就皱了起来，沉声问道：“工业原料？”
卡里姆硬着头皮，继续应和，“对，工业原料。”
运河检察官翻着货物清单冷哼一声，“6.2万吨化工原料？”
卡里姆冷汗都下来了。
都在这片讨生活的，谁不知道谁啊。
塞浦路斯，一个地中海小岛国，人口才90万，面积才9000平方公里，有个毛的工业。
六万多吨化工原料，得用到下个世纪去啊。
但是卡里姆接了这个活，他这条船也不能乱跑，整条线上也就塞浦路斯合适。
明知道有漏洞也没招啊。
卡里姆只能祈求B计划能管用。
所以卡里姆没有回答，而是偷偷递了个眼色。
运河检察官看懂了。
手指头在货物清单里一搓，露出绿色钞票一角。
是美元的绿色。
运河检察官不动声色，又把那一角推回去了。
卡里姆刚松一口气。
却听运河检察官又撂下一句，“去货仓看看。”
说完抬腿就走。
巴拿马型货轮，结构都差不多，运河检察官知道货仓在哪儿。
卡里姆心脏忽悠一下，直接蹦到嗓子眼了，好悬没吐出来。
但运河检察官已经走了，他也只能跟上。
还紧跑两步在头前带路。
一边走着，一边又把手伸进包里捏了捏，冷汗哗哗的，顺着脖梗子往下流。
NND运气真背，遇上铁面无私的了。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悬梯进到货仓里面。
货舱里堆满了货物。
在角落里捆扎着一堆汽车发动机、悬架、冷冻液之类的东西。
但，只占了一小块。
剩下茫茫大的货仓空间里，堆满了口袋。
口袋里面还圆滚滚的。
怎么看怎么不像工业原料。
“这些都是工业原料？”运河检察官又问了一遍。
“对，工业原料。”卡里姆豁出去了，睁着眼说瞎话。
说着凑到运河检察官边上，从挎包里又掏出一迭美元偷偷递了过去。
运河检察官瞥了一眼，却把钱推了回去。
然后在货物清单上签上了名字。
“嗯，工业原料。”
写完后收起货物清单，包括里面包着的那迭美元。
继续板着脸，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下一项检查，消防设备……”
——
送走了运河检察官一行。
卡里姆捂着胸口，瘫在船长席上捂着胸口呼呼的大喘气。
终于……活过来了。
然后他就开始琢磨。
来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发现了问题，却还给放行了，也没收钱。
第一笔不算，那个是行规。
好像是，就是为了去货仓看看。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门道啊？
门道就是这一圈中东国家，让他们正面刚他们是不敢的。
但是既然有人挑头了，那么私下里提供些方便还是敢的，而且是非常积极。
他们也怕啊。
卡里姆琢磨了一会儿，大概想明白了些，但是不敢再想下去。
这事儿跟他无关，他就是个跑船的。
让厨房把带的肉和菜和啤酒都拿出来。
全体船员还有卡里姆自己，美美的吃了一顿，以慰藉自己“受伤的心灵。”
晚上又美美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
排了十六个小时队的沉睡巨海妖号驶出苏伊士运河，进入地中海。
至此，航程已经过去了五分之四，只剩下四百多公里。
“加速，加速，航速提升到十八节，用不着省油。”
卡里姆高兴，海阔天空，游鱼入海。
四百多公里，以十八节航速，只要十二个小时。
晚上就能到，连夜卸货，明天就返航了。
这趟活舒服啊。
卡里姆优哉游哉在船长席上抽着烟。
美美的吐个烟圈。
心里合计着这趟能赚多少钱，越算越高兴。
全程两千五百公里，全走内海，开得快，算上排队过苏伊士运河，全程四天多就完事了。
按正常来讲，这么短距离，即便把入港费运河费全算上，船租收个十二万美元也就差不多了。
但这回货东大方啊，足足给了六十万美元，翻了五倍。
而且入港费全免，连油料都赠送了。
仁义啊。
跑一趟下来，几乎是纯赚。
回去再打听打听，这样的活还有没有了。
还有的话，要不……再来一趟？
卡里姆已经忘了昨天是怎么胆颤心惊，又做起发财的美梦。
可惜，他这番美梦并没有持续多久……
——
沉睡巨海妖号离开苏伊士运河后，一路向北，驶向塞浦路斯。
只不过在中途稍稍偏离了一点航向，往东走了一点点，而且越来越往东。
偏航了有个一百多公里吧。
下午，三点。
距离真正的目的地还有140多公里的时候。
突然，引航员用他那充满咖喱味的英语飞快的大喊，“右舷，快艇，两艘。喊话要求停船检查！”
卡里姆蹭的就蹦起来。
慌张的跑到引航台，冲着引航员大吼：“从哪儿来的？”
“海法方向！”引航员同样大吼。
他也知道自己这趟是去干嘛的。
卡里姆额头上的汗刷的又下来了。
颤巍巍的念叨着，“海法，海法……咱们是在公海吧。”
引航员再看一眼导航信息，马上确认，“是的，公海！”
卡里姆拳头紧了，“他们怎么敢啊！”
他可是知道，海法来的快艇，跟他们这趟活不是一伙的。
那可是中东小霸王，什么不敢干啊。
他们还有在中东这片地方听了就瘆得慌，能止小儿夜啼的莫萨德！
那可是莫萨德，不是萨摩耶！
卡里姆知道，自己肯定是露馅了，不然海法的船不会直勾勾冲到公海上来，命令他们停船检查。
真让它们上来，自己完蛋了，这一船人都完蛋了。
“距离！距离还有多少！”卡里姆急急忙忙喊道。
“十二，十二海里！”引航员的声音也在颤抖。
“怎么这么近啊……”卡里姆当场就慌了，然后赶紧下令，“加速，加速，加速，提到最高速！”
他这条船，航速最高能达到27节，但是开这么快很亏，耗油指数级往上涨。
所以一般就开18节左右的经济航速。
但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
虽然他心里明白，肯定跑不掉。
因为快艇能跑到三十五节，距离十二海里，也就二十多分钟就能追上。
唉，尽人事听天命吧。
然后赶紧喊大副，让所有船员都躲回舱室，不要在甲板上待着。
对面快艇上有枪，那帮子玩意肯定不会顾忌开枪。
他自己慌慌张张的到处翻腾现金，船啊钱啊都不想了，只想着怎么把这一船人的命保住。
正忙乱着。
引航员又是一声大喊，“军舰！军舰！前方有军舰！”
“我！”卡里姆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心说不至于吧，对付自己一条货船，还至于用军舰？
难道他们想直接炸沉么？
搞这么大？
这么疯？
卡里姆慌慌张张又跑回引航台，瞪大了眼睛在雷达屏幕上找，“没有啊，哪有军舰。”
引航员拍拍他肩膀，指向正前方。
“在那里。”
卡里姆抬起头，吓了一跳，咚咚后退好几步。
雷达上没有军舰。
但目光所及的前方，两艘如山峰一般庞大的军舰，正向着自己驶来。
卡里姆当场就放心了。
对面那边没有这么大的军舰。
就连整个中东，不管是大还是小，所有的国家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大的军舰。
而眼前，却有两艘。
肯定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卡里姆举起望远镜仔细观瞧。
咦！
卡里姆放下望远镜，揉揉眼睛。
再举起来重新观瞧。
没看错，军舰上飘扬的是红色旗帜！
“快快快，明码发报！”卡里姆兴奋起来，死命拍着引航员。
引航员被他拍了一个趔趄，满脸的莫名奇妙，“发什么？”
“就发，东方的朋友你们好啊，这里是沉睡巨海妖号，去往塞浦路斯运送工业原料。”
卡里姆真是有些急智的，什么都没明说，又什么都说了。
很快，前方的军舰回来了讯息。
“我们是44护航舰队，环球访问返航途中。”
卡里姆又又又踏实了。
他的船运公司在吉布提的，有东方的军事基地。
熟的很。
他知道东方的护航编队每四个月轮换一次，然后不定期的，护航编队在结束护航任务后会直接转入环球访问。
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
“运气”真好啊。
而此时。
军舰上也发现了驶来的快艇。
又发来一条通讯。
“请沉睡巨海妖号由我方西侧通过。”
西侧？
卡里姆马上明白了，海法的快艇是从东面来的。
“快快快，听指令，往西开！”
卡里姆赶紧下令，让舵手调转方向。
而眼前的军舰，也在提速，并稍稍往东了一点。
十几分钟后。
两船交错而过。
卡里姆和沉睡巨海妖号的船员们，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巨舰。
自己这艘，可是足足八万吨的货轮啊。
水面高度，从海平面到甲板，足足有二十五米。
而从旁边驶过的东方的巨舰，甲板高度几乎与自己齐平。
平视着，就能看到对方前甲板那一门威武霸气的舰炮。
卡里姆亲手拉响汽笛以示敬意。
很快，对方军舰同样拉响汽笛回应，两声。
两艘军舰。
与此同时。
从东边过来的两条快艇，就像在大象身边的蚂蚁一样的快艇。
突然转向，在海面划出两条弧线，头也不回的跑了回去……
卡里姆心里，那叫一个舒服啊。
——
目送着巨舰们驶向远方，在目光中一点点的消失不见。
卡里姆回到舰长席，心情无比的高昂。
大声下令：“目标，提尔港，全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