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今天毁灭世界了吗? > 第35章 重逢
    柳河村,大路旁一间普通的平房门口,一个白发苍苍的中年男人正在捆扎着从田里收回来的稻草。


    他裸露着上半身,黝黑的皮肤上有汗珠滚滚落下,虬结的肌肉在阳光的映照下如同刀刻一般充满硬朗线条的美感。


    如果这一刻在他的身边有一位艺术家、画家、或者摄影师,一定会惊叹于这种从土地里爆发出来的惊人力量,以及这种力量所营造出来的夸张美感。


    那些精致的艺术品在这个活动的、有生命的雕塑面前黯然失色,每一处浑然天成的细节,都是文明跨越千年之后遗留的宝石一般的结晶。


    ——


    但很可惜,这样一个艺术品并没有观众。


    相反,他身边坐在马扎上休息的女人似乎早就已经对这样的画面习以为常,甚至习以为常到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当家的,恁看看村口那边,来了好多车!”


    “噫怕是哪个大领导又下来检查了。”


    话音落下,男人抬头看了一眼,随口说道:


    “可能是看光伏的——村里的光伏不是在拆吗?荒着的地也要开了,不得看看?”


    “应该是了。”


    女人点点头,转而又问道:


    “村里怎么说的?那些地?”


    “是分下来,还是统一卖了开发?”


    “谁知道——恁管呢。”


    男人的语气有点生硬,但其实这只不过是他一贯的说话习惯。


    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多多少少都还带有着几分“大男子主义”,说话也总是粗犷、乃至于冷硬。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两人的感情不好。


    实际上,当年抢收的时候,男人很清楚,当自己的老婆跟自己拿起同一把镰刀、喝下同一只碗里的水时,两人的命,也就连在一起了。


    有了孩子之后更是如此。


    三十年如一日,两人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


    争争吵吵的时候不少,可看着日渐长大的孩子,两人又总是妥协。


    这是妥协吗?


    其实也不算。


    搞不好,孩子也只不过是一个台阶。


    “为了孩子”,其实也是“为了自己”。


    嘿。


    这么说起来,俺还得谢谢他哩。


    男人不由得有些好笑。


    注意到他的表情,女人皱眉问道:


    “恁笑啥?”


    “俺笑那小子哩。”


    男人回答道:


    “屁大点孩子就知道要拿枪打仗了,买炮仗造手榴弹把三叔家房顶都炸塌了,想起来就招笑哩。”


    话音落下,女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笑着笑着,她的眼里又流露出几分惆怅。


    她犹豫了片刻,好几次想要开口,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终于,她转向男人,开口问道:


    “当家的,恁说,小子在部队不会出啥事儿了吧?”


    “一晃5个月了,也没说给来个信儿。”


    “也不知道啥情况哩。”


    “他领导不是说了吗?保密项目,保密项目。”


    男人鼓着眼睛瞪了女人一眼。


    “保密项目能随便来信吗?那小子现在出息了咧,干的事儿都是跟钱学森、跟邓稼先一样的哩。”


    “恁白瞎问也白瞎打听——也白瞎说!”


    “恁就跟那长舌妇似的,嘴里没个把门的!”


    “上次县里领导来,可把你得意的!”


    “俺知道。”


    女人叹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该瞎说瞎问。


    可有时候,自己就是忍不住。


    那是她的儿子啊。


    几个月一点音讯都没有,怎么能不担心?


    虽然说地方政府上时不时也会来看一看,帮着解决解决问题。


    但问他们,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


    只知道是在部队里干大事,可干的是啥,啥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


    儿行千里母担忧,女人甚至有时候会觉得,早知道就不送他去当兵了。


    去读个技校,都好过上那什么国防科大。


    隔壁家孩子不也挺好的吗?


    车也买了房也买了,来年就该结婚了。


    可自己的儿子,就连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别人提起来都说羡慕贺奇骏在干大事儿、在给国家出力,可背地里又总是带着点洋洋得意地说什么“我儿子可在家哩”。


    这些话已经不止一次传到女人耳朵里了。


    她不知道怎么反驳。


    只有每隔两个月,县里的大领导亲自来探望的时候,才能扬眉吐气一番。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当家的会说她长舌妇。


    那能怎么办?


    儿子不在身边,也没啥别的可说的了。


    与其说自己是在炫耀有大领导上门,不如说是自己在跟别人炫耀自己的儿子。


    俺儿子可还在呢。


    不只是我们挂念,领导也挂念着呢。


    办完了事儿,他就该回来了吧?


    女人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远处,村口的车队已经越来越近了。


    她隐约看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正是上次来过这里的领导之一。


    “嘿!嘿!”


    “当家的!”


    “你看那些人!”


    “冲俺家这来了!”


    听到她的话,男人抬起头看向远处。


    果然,一行人马正浩浩荡荡地朝着这边走来。


    “不应该啊!”


    男人皱着眉头。


    “这不还没到日子呢??”


    “再说,也没提前打过招呼啊!”


    他的心里猛地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对独自守在家里的两个老人来说,最不想见到的事情,就是不告而来的“大人物”。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立功。


    但更可能是.牺牲。


    男人的心脏狂跳起来,眼看着那群人已经越走越近,他赶紧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去烧水。”


    他开口说道:


    “俺先去看看。”


    “俺也去,俺们.”


    “去烧水!”


    男人断然喝道。


    女人张了张嘴,最终转身进了屋。


    而这时候,男人的手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他有些哆嗦地摸出一根烟点上,随即脚步有些踉跄地朝前走去。


    他迎向了那队人马,也迎向了那个未知的、恐怖的结果。


    或许对他这个当了一辈子农民的憨厚人来说,这一刻,已经是他人生中最勇敢的一刻了。


    远远地,男人认出了女人说的那个领导。


    确实是上次来过的领导,并且还是.大领导。


    可现在,这个大领导只是在前面引路。


    他身后,还跟着更重要的人。


    完了。


    男人的嘴唇在发抖,吐出的烟也断断续续。


    火星子溅落在手背上,但他却浑然不觉。


    直到那名领导开了口。


    “老贺!”


    “贺天福!”


    贺天福回过神来。


    他连忙迎了上去。


    “张张县长.”


    “哎,又忘了?叫老张!”


    领导连忙摆手,他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这让贺天福突然有种虚脱一般的放松感。


    要真是.牺牲了的话,应该不是这个表情吧?


    而果然,县长继续开口说道:


    “今天贺奇骏同志项目上的领导正好到洛阳调研,听说贺奇骏同志的老家在附近,专程赶过来看一看。”


    “老贺,你儿子可是立大功了啊。”


    “这次起码这个打底。”


    说着,县长伸出了一个手指。


    一等功??


    贺天福刚刚放下的心又立刻悬了起来。


    对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传达有些不妥,于是赶紧补充道:


    “这年头全须全尾地拿一等功的可不多了,你在家安心等着他凯旋庆功吧。”


    贺天福感觉自己眼里有点湿。


    他随手擦了一把,手上夹着的烟烫得额角一阵刺痛。


    他赶紧丢掉了烟,再次掏出烟盒想要散烟。


    “抽烟,抽烟!”


    县长没敢接。


    倒是秦风大大咧咧地接过一根,直接叼在了嘴上。


    “贺叔,怎么看你这表情不太对啊?慌了?”


    秦风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林序看出来,他是在刻意营造一种轻松的氛围。


    贺天福尴尬地笑了笑,本想回答,但却又问出了一个他不得不问的问题。


    “领导,俺家那小子,身体没大碍吧?”


    “好着呢。”


    一旁的贺奇骏、准确地说是占据了阿雅娜身体的贺奇骏回答道:


    “身体健康,吃嘛嘛香。”


    贺天福诧异地看了阿雅娜一眼,秦风赶紧解释道:


    “这位是贺奇骏同志的机要秘书,负责实验项目的行政工作,简单说就是搞后勤的。”


    “她跟贺奇骏同志接触比较多,一会儿主要让她跟你聊。”


    “好!好!”


    贺天福连连点头。


    “屋里说!屋里说!”


    他的脸上终于挂上了笑容。


    而等到一行人走到家门口时,众人脸上愉快、轻松的神情,也终于让从屋里烧水回来的女人放松下来。


    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个当家的那种反应是因为什么?


    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么多大人物来了,有可能是出事了?


    但还好,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没出事。


    贺天福把女人拉到一边简单说了说事情的经过,女人终于也笑了起来。


    “恁你们先坐着,我去泡茶。”


    “先搬凳子啊!”


    贺天福再次瞪眼,林序摆手说道:


    “不用忙,有地方就坐得了。”


    说着,他“带头”一样在门口的青条石上坐下,其他人也各自找到了位置。


    女人很快端着茶水走了出来,各自喝了一口后,林序也不耽误时间,而是给了贺奇骏一个眼神,示意他自由发挥。


    贺奇骏似乎也不知道从哪说起。


    他也没这经验啊!


    本来在部队里他都是冲在一线的,这种涉及家属的政工他一次都没参与过。


    更别说,现在还是以这样一种奇怪的身份了。


    咳嗽了一声,他开口说道:


    “贺奇骏是个好同志。”


    话音落下,林序简直都有点绷不住了。


    这啥意思?


    盖棺定论了?


    还好贺奇骏很快发现了这个话术的不妥,于是立刻拉了回来。


    “我跟他共事的时候学到了很多东西,经常听他提起家乡,正好到了洛阳,所以过来看一看。”


    “哦!哦!”


    贺天福连连应声。


    他其实还是有点奇怪的。


    这个一眼看上去就是外国人的女人


    居然是自己儿子的领导?


    怎么可能呢?


    犹豫了好久,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领导,您.是外国人?”


    贺奇骏愣了一愣。


    随后,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道:


    “少数民族。”


    “哦!哦!”


    贺天福终于放下心来。


    谈话很快进入正轨。


    林序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


    其实他已经做好准备了。


    如果贺奇骏真的说漏了,真的暴露出了“自己就是他们儿子”这件事情,大不了,自己用自己的权限,直接把他的父母也纳入保密序列里。


    他们不配吗?


    当然配。


    不告诉他们,只不过是为了不给他们平添压力而已。


    所以,林序不打算干扰贺奇骏。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两人聊着那些家长里短,聊着那些“贺奇骏交代我要告诉你们二老”的事情。


    听到一半,林序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


    他以为贺奇骏会借这个机会把想说的都说了。


    但实际上,他非常克制。


    甚至克制到,连父母养老的事情都没交代、更没提及的程度。


    他跟贺天福聊了什么?


    也就是一些“领导视察时聊的家长里短”罢了。


    现在收割机租金便宜了,没必要自己去收了,收麦子的时候叫个机器。


    这老房子屋顶看着不新了,要不要修一修,有困难可以找县上啊。


    你这烟可得少抽,对身体不好。


    得定期体检啊,新农合现在有免费体检了,要积极参与啊。


    对了,听说贺奇骏给您二老也买了大病保险,里面也有体检项目的,要想着用啊。


    秋收完就搬到县里去了吧?您儿子给您买的新房还不错吧?


    不错?那就对了,当初选的时候我们几个同事也出了力啊。


    他现在在哪?封闭期,估计还得好几个月才解禁了。


    他封闭之前还说让我有时间来看看您二位,本来计划是到年前那会儿再来的,这不巧了。


    年前我再来一次.


    林序站起身,走到了一旁。


    他不想再听了。


    秦风站在他身边抽着烟。


    林序这时候真想给自己也来一根。


    半小时后,贺奇骏跟两位老人的谈话结束了。


    简简单单的重逢之后,又是简简单单地告别。


    临走时,林序走到两位老人面前跟他们握手。


    贺天福突然凑近了他,拉住他示意有话说。


    林序给了秦风一个眼神示意其他人先走,而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贺天福突然神情紧张地问道:


    “领导,我看出来了,您是最大的领导。”


    “您跟我交个实底俺家小子真没事儿吧?”


    “没事。”


    林序回答得有点艰难。


    但转念一想。


    确实没事啊。


    贺奇骏会回来的。


    一定会回来的。


    只不过,需要时间。


    于是,他继续说道:


    “您老不放心吗?”


    “不是不放心”


    贺天福尴尬地笑了笑。


    “我就是觉得那女同志有点怪怪的。”


    “俺家小子,不会变成女的了吧?”


    林序哑口无言。


    他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


    见他没有回答,一旁的女人也凑了上来。


    “领导,我儿是不是.不在了?”


    “您放心说。”


    “我们扛得住。”


    林序坚定地摇头。


    “这次你们真的想多了。”


    “他真的是有要紧的工作。”


    “具体什么时候结束,其实我也没办法给你们一个准确的时间。”


    “项目太大了,封闭期也很长,几个月、几年都有可能。”


    “不过,你们信我。”


    “他肯定会回来的。”


    “这一点,我以组织的名义,向你们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