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绍的话说晚了,蒋青云一脚已经踏入了“育婴堂”。


    瞬间


    毛骨悚然。


    满地都是没穿衣裳的小孩,或坐或躺或爬,臭气熏天,遍地粪便,却没人哭啼。


    一个小孩抓起粪便就塞进嘴里,大口吞咽。


    旁边稍大一点的同伴手里攥着的是观音土,小口小口的往嘴里塞。


    ……


    见有陌生人出现,原本应该活泼好奇的小孩们依旧神情麻木。


    两丈外


    一个无腿小孩快速爬来,爬过污水坑,爬到蒋青云脚下,抬起脸


    这一瞬间,蒋青云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失态的后退两步,几乎想拔刀。这一刻,只有佩刀在手才能给予他勇气


    “蒋老弟!”


    周绍一声低喝,吓的蒋青云一激灵。


    他这才尴尬的松开了刀柄,意识到自己依旧在人间。


    ……


    破屋里走出来两人,一男一女,见是官爷来访,立马小跑过来扑通跪下。


    “污了老爷的靴子,小的该死。”


    蒋青云问:


    “你俩是什么人?”


    “我是育婴堂的主事,这是贱内”


    “这些孩子?”


    “都是弃婴,有生病的,有死了爹妈的,有女娃嫌赔钱的。”


    刷


    蒋青云睚眦目裂,拔刀在手,被周绍一把抓住胳膊。


    “蒋老弟,且慢!”


    “这等禽兽,杀之替天行道。”


    “蒋老弟,你错了,杀了他们,才是更大的罪孽。”


    ……


    俩夫妻被吓的原地不停磕头


    周绍把蒋青云揪到门外,低声道:


    “这地我以前来过!打前明起就有这育婴堂了,有人看不过,报官抓了这对夫妻。可后来呢,没人接手,没人喂的孩子全死光了,惨不忍睹。附近街坊吓的纷纷搬家”


    蒋青云语塞,怔怔的望着周绍。


    “蒋老弟,听我一句劝,现在很糟糕,可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温暖的阳光下,俩人对立沉默。


    半晌


    “老弟,还敢进去吗?”


    “敢!”


    蒋青云深吸一口气,再次走进院子.


    这人间呐,就是地狱的幻影。


    ……


    门口,一个怯生生瞧着也就四五岁小孩突然伸出双手。


    蒋青云刚欲抱起。


    “大人,您别抱他。”


    蒋青云没搭理,还是抱起来了。


    “大人,您抱不过来的,您能抱他一时,抱不了他一世。”


    感觉到了怀里孩子的瘦骨嶙峋,蒋青云摸出一锭银子,丢给聒噪的女人。


    “你去买些吃的,回来分分”


    “谢大人,大人公侯万代。”妇人眉开眼笑,攥着一锭银子离开了屋子。


    蒋青云忍不住问出了一个他困惑的问题:“这些孩子,为何不哭?”


    男人小声回答:


    “官爷,来咱这的孩子刚开始也哭,哭吧,哭也没人搭理,过个几天就不哭了,习惯了。没人抱,没人可怜,能活活,不能活就死。”


    语气很平淡。


    蒋青云也是阅历丰富之人,很快就明白了这个男人所说是实话。


    “育婴堂的钱哪儿来?”


    “好心人捐些,我们再出去讨些。”


    “这些孩子一天口粮定量多少?”


    “那没准,有时候3两,有时候2两。”


    “有多少孩子能活下去?”


    “十个里面能活三四个吧,活到十几岁就自己离开了。做乞丐、做小厮、做姬女。咱们这最有出息的叫三狗,进宫做了太监,老享福了。”


    ……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透过破窗看去,刚才那妇人竟是用扁担挑着俩箩筐吃的回来了。


    中气十足。


    “喽喽喽,吃饭喽。”


    瞬间,一哄而上。


    抢到炊饼的孩子奋力撕咬,眼里只有食物没有其他,噎到了,就趴在一旁积水坑喝脏水。


    院里,还有几处小小身影一动不动。


    那妇人并不惊讶,慢悠悠将手里炊饼撕成条状,挨个栽入那些“小小尸体”嘴里。


    蒋青云心疼的直哆嗦。


    此刻,仿佛有一只大手伸进他的胸膛,攥住他的心脏狠狠捏了一下。


    周绍苦笑:


    “蒋老弟,破财吧!”


    俩人对视一眼,啥也没说,默默掏钱。银票、银锭、铜钱,掏的一干二净


    ……


    俩人垂头丧气的走出了屋子。


    夫妻俩默默跟后面,亦步亦趋,快到院门口时,扑通又跪下了。


    “大人,以后常来啊。”


    蒋青云扭头:


    “你要是敢把银子挪做他用,我会剐了你。”


    男人抬头嘿嘿笑道:


    “大人放心,我在做,天在看,我以后死了上天要做举钵罗汉的。”


    “谁告诉你的?”


    “天机大师。”


    ……


    俩人默默走路,一路无言。


    周绍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去年曾经误入一次!”


    “结果呢?”


    “就像今天,人财两空,回去后我半个月都没睡好,”


    “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孰更苦?”


    “蒋老弟慎言。”


    经历了此事,俩人的关系突飞猛进。仅仅认识了半天,却好像认识了半辈子。


    这大约就是志同道合的魅力吧


    至少,蒋青云是明白其中缘故的。


    ……


    刚出胡同口。


    俩人就看见了令人不悦的一幕,四个膀大腰圆的混混正在当街暴打一货郎,嘴里骂骂咧咧。


    “让你不交保护费,让你躲。”


    “南城虎爷的面儿你也敢驳,你以为躲到内城就安全了?踹死你,踹死你。”


    周围人噤若寒蝉,躲得远远的。


    蒋青云正好一腔愤怒无处发泄,大步向前,摸出铜官印,大吼一声:


    “兵马司办事,跪下!”


    ……


    南城属朱雀位,五行为火,所以铜令牌上刻字——“火”。


    四个混混望着表情狰狞的蒋青云,不知所措,就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和官做对啊,


    “大人,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虎爷”


    领头的刚想解释,就见一刀鞘呼啸而来。


    外裹马皮、铜钉的檀木刀鞘,威力十足,侧击太阳穴,下手那叫一个狠。


    蒋青云击翻此人后,迅速调转刀鞘直捣旁边一混混面门,下手刚猛有力,将其鼻梁和牙齿一起打碎。


    另外俩混混吓懵了。


    一人调头就跑,另一人原地不动。


    蒋青云揪着这个被吓傻了的家伙发辫拖到一处墙壁,揪着他的脑袋狠命撞墙。


    咚咚咚


    血迹呈现溅射状。


    ……


    周绍站在外侧抱肘望着这一幕。此刻,他虽未亲自动手,但亦觉痛快。


    蒋青云将暴力美学展现的淋漓尽致


    武艺稀松,那得看是对谁。


    有官身、有武器傍身、有家学传承,蒋青云打几个混混还是很轻松很轻松的,好比是专业级垫底选手狂虐业余级选手。


    打完,他踩着混混脑袋,以其衣裳擦拭刀鞘染血。


    刚一抬头


    就望见人群外侧,一个身材高大、宝相庄严的和尚正微笑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