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电梯。
杨超跃跟上江阳，踩着纯羊毛提花毯，看着每几米就有一盏的陶瓷壁灯。
心里估计着这里一间房的价格。
先前在象山影视城，住的旅店，是灿星安排的小旅馆，120一晚。
装潢完全不是这里能比的。
敲响实心桃木门，没几秒，就响起门锁拧动的声音。
赵妗麦悄悄把门打开成一条缝。
见到江阳和杨超跃在门口后，快速开门：“哎妈呀，江阳你敲门跟砸门似的，我还以为我妈忘带卡了呢。”
“要脱鞋吗？”
“不用，直接进，反正天天有人收拾。”
在网上口气冲得很，现实里一见面，语调都变得乖巧许多。
赵妗麦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衣，毛绒保暖。
杨超跃认不出是什么牌子，但是从材质就能看出来，肯定很贵。
她把给赵妗麦带来的千层蛋糕从包里拿出来，局促得手臂有些僵。
语速缓慢，尾音上扬的叫了一声：“麦麦……”
先前在影视基地，听见汪导和黄垒，私底下是这样称呼赵妗麦的。
应该是赵妗麦的小名吧。
叫小名，有利于拉近关系。
杨超跃心中忐忑，脸上带着笑：“给你带的礼物。”
既忐忑赵妗麦，会不会抗拒自己叫对方小名，也忐忑，赵妗麦会不会看不上自己的廉价礼物。
“哎呀妈呀，谢谢超跃姐，这蛋糕我可稀罕了。”赵妗麦开心的接过。
“稀罕是什么意思？”杨超跃有些没听明白。
“就是喜欢，在我沈阳老家，稀罕就是喜欢的意思。”
杨超跃笑道：“你也喜欢吃蛋糕啊？”
“谁说不稀罕啊，上回采访说不爱吃，那都是我妈让我说的，我自个儿说了不算。”
话说到这里。
赵妗麦仿佛忽然意识到什么，语调变小。
把准备好的请勿打扰门牌，挂在外头，房门反锁，才毫不在乎的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今儿个我妈搁沈阳呢，管不着我。”
拆开杨超跃送的蛋糕。
用塑料叉子挖一口。
畅快的咽下肚。
甜腻的奶油，沾着赵妗麦的嘴角。
“叫杨超跃就叫超跃姐姐，叫我就叫江阳。”江阳感觉到区别对待。
“你礼物呢。”
“我就带了张嘴，来蹭吃的。”
进门是两米多宽的玄关墙。
墙上有壁画。
地面铺设毛毯。
书桌上的电脑屏幕里，显示植物大战僵尸的暂停画面。
客厅的大屏电视里，正在播放喜洋洋和灰太狼的动画。
小孩玩的游戏，小孩看的动画。
江阳着实有些不习惯。
尤其是迈步进去，看见客厅茶几上摆着的硬菜时，江阳脑袋嗡的一声瓦特了。
杨超跃感觉自己先前学的那些夸沈阳硬菜的句子，毫无用武之地。
他指着中间的汤碗：“这是啥啊？”
“就楼下烧仙草那家的珍珠奶茶，我妈不让我走远，我就近便买的。”
赵妗麦依次介绍汤碗旁边围着的五个满满当当餐盘。
分别是蛋挞，妙脆角，干脆面，辣条，泡芙。
零食荟萃。
纯添加，零天然。
富含人体所不需要的各种维生素。
真正意义上的小孩那桌。
赵妗麦介绍得一脸惊喜，每说几个字，就观察江阳的反应。
江阳笑不出来。
甚至怀疑，赵妗麦是不是在整自己呢？
谁招待客人用这玩意。
先前在杨超跃的盐城老家，杨爹亲自下厨做的菜，才是硬菜。
“这些就是你说的硬菜？”他问了句。
“这还不硬啊？平时我妈压根不让碰，今儿个趁她不在才偷摸整的！”
赵妗麦说话时，微微抬头，看着江阳的鼻梁：“我妈说这玩意儿是垃圾，可包装上明明画着笑脸儿。”
吐字清晰。
眉弓自然上扬。
微微歪了歪脑袋，看出江阳对自己准备的美味不感兴趣。
她搬了张矮脚凳在茶几边，抓了抓江阳的手掌，招呼江阳坐下尝尝看。
“蛋挞是在甜品店买的，焦香甜润。”
“妙脆角是在零食店买的，可像小王冠了，我老往手指头上套，假装自个儿是公主。”
江阳的神情没什么变化。
甚至微微蹙了蹙眉。
这种神情，和每次老妈看见自己偷吃零食时的样子有些像。
赵妗麦语速加快介绍剩下的：“不知道你得意魔法士还是小当家，我觉着小当家吃的人多，就买了三包都给捏碎了。”
“我数了，48块！我吃8块，你俩40块，你们是客人，得让你们多吃！”
既认真，又卑微。
“还有卫龙辣条，不咋辣，带点甜味儿，老好吃了，上课偷摸整一根儿，老师都逮不着。”
“我妈那香水老贵了，比辣条贵几百倍，可要我说啊，辣条更香。”
“泡芙买的是动物奶油的……”
任凭赵妗麦怎么介绍，江阳依旧不感兴趣。
早就过了吃零食的年纪。
比起这些，自己更喜欢吃一些家常菜。
直到赵妗麦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又松开，指尖留下一点奶油渍，怯懦道：“你刚才皱个眉头，跟我妈一模一样的。”
江阳猛的惊觉。
偏头看赵妗麦一眼，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赵妗麦眼角微微泛红。
没有怼自己。
语调变得客气许多。
那个镜头前的乖乖女，老妈眼里的好学生，一点一点的回来。
孩子般真挚的童真，正在消失。
自己太较真了，现在的赵妗麦，还是个孩子。
既是在妈妈的保护下，也是在控制下成长。
是温室的花朵，喜好也被控制。
人家把自己当真心朋友，给自己展现了最大诚意，自己还在乎人家准备的菜，是不是世俗眼光里的硬菜。
自己是真该死啊。
突然撞见自己丢失的童年，江阳忽然感觉自己在假装成熟。
“江阳你要是不稀罕，咱出去吃也行，我这儿有钱……”赵妗麦微微低下头，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正要关闭电视。
遥控器却忽然被江阳抢走。
把音量调大几分。
“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慢羊羊，软绵绵……”
这首被胡琳说是幼稚的歌曲，充斥整个客厅。
江阳放下遥控器，笑道：“每一盘菜，我都喜欢吃，谁说零食不能是硬菜了。”
赵妗麦手指头无意识的摸了摸衣角：“大人说这玩意儿没营养，他们抽烟喝酒咋不说？大人就爱整这套，”
江阳应道：“大人多无聊，整天就知道想着赚钱，想着买车买房，想着提高小孩的学习成绩，连动画片都不喜欢看，连小孩的心里话都不愿意听，他们多没意思。”
“嗯嗯嗯，对对对！！！”赵妗麦连连点头。
为了防止赵妗麦发觉自己是装的，江阳特意把演技属性全开。
抓了个蛋挞，往嘴里塞，咀嚼几下，瞳孔瞬间放大，缓慢眨眼：“好吃！”
突然抬眼看向被赵妗麦鼓捣成小块的干脆面。
塞进嘴里。
配合眉头短暂舒展。
吃泡芙时，下唇轻颤，咀嚼时嘴角出现不对称上扬。
属性全开的演技，是他送给赵妗麦温柔的谎言。
杨超跃在一旁，看得瞪大眼睛。
阳哥平时很喜欢吃零食吗？
自己怎么没发现。
这种对零食的热爱，肯定不是演出来的。
以后考虑多给阳哥买点零食吃。
江阳最后舀一勺珍珠奶茶，勺边轻碰下唇短暂停留，吸溜一口，小指微翘，脊椎都挺直了，畅快的哈出一口气：“活了30年……”
意识到说错话，赶紧改口：“活得像条狗，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这绝对是我最满意的一顿饭。”
赵妗麦惊喜得眉毛都快飞进发际线了，笑得下眼睑推出卧蚕：“真的假的？江阳你可别忽悠我，你不是哄我开心吧？”
“谁愿意哄你啊，到现在你甚至都不愿意叫我一声阳哥，要哄也是哄杨超跃。”
“阳哥，阳哥……”
赵妗麦笑得开心，眼眶微微泛红：“你跟那帮大人不一样，头回见你我就觉出来了。”
第一次见赵妗麦的时候……想起来了，在麦当劳店里。
在胡琳眼皮子底下，借手机给赵妗麦玩。
结下深厚的友谊。
和小孩交朋友，就是这么简单纯粹。
要不怎么说黄毛泡妞不花钱呢。
她大大咧咧的坐在地毯上，冲着江阳傻乐：“头回儿请朋友来家吃饭，我妈平时管得可严了，今儿个她不在！”
“该说不说，这一桌子的菜，有一点不好。”
“啥？”
“怎么一点绿色蔬菜都没有，多没营养，超跃，去楼下买瓶雪碧上来。”江阳吩咐道。
“好咧。”
杨超跃立刻动身。
走到门口，被江阳叫住：“注意是雪碧，别买成雷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