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华心里咯噔了一下。
莉丝媞雅这个眼神，明显就是察觉到了有事情哪里不对劲的警觉。
或者说，可以直接称之为女人的捉奸雷达响了。
这一个瞬间，他险些以为自己又有哪里露馅了……难道他刚才说的话，有什么地方暴露了自己正在铁索连舟？
但是不可能啊！
他和莉丝媞雅才见面多久，总共就那么几句话，他还能出错？
莉丝媞雅给出这个反应，唯一有关联的就是那朵玫瑰花了。
艾德华回想了一下刚才对话，也发现了不对劲的盲点——
他之所以不摘那朵玫瑰花送给莉丝媞雅，是因为那朵花，就是莉丝媞雅自己种下的啊！
哪里有摘别人自己种下的花，再送给对方的道理？
当初，他趁着两人感情升温，给莉丝媞雅讲了小王子和玫瑰花的故事，也算是借故事表白了自己的心意。
不久之后，莉丝媞雅就种下了这一株玫瑰。
而玫瑰的旁边，还有一个用灌木塑造的正在照顾玫瑰的小人，修剪得很丑，但却也是小公主亲手一点点修剪出来的。
其参考形象，实际上就是艾德华。
加起来，就是“小王子与玫瑰花”了。
如此有象征意义的一朵玫瑰，艾德华当然不可能做出牛嚼牡丹的事情，直接摘了当做每天送的其中一朵花。
可他没有想到，莉丝媞雅居然会自己问出“为什么不送这朵玫瑰”的问题，所以才会下意识地反问。
如果艾德华知道这玫瑰有问题，他肯定会小心斟酌自己的回答。
然而这次……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干啊！
莉丝媞雅的反应，似乎完全不记得是自己种下的这朵玫瑰。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艾德华可以确定，自己就是亲口和莉丝媞雅讲了故事，然后亲眼看着她种下玫瑰，修剪了灌木丛。
他的记忆不可能出错。
除非……当初种玫瑰的人，的确不是莉丝媞雅。
艾德华毕竟经验丰富，猛地反应了过来，心中一震，但还是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惊呆了。
他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名字，那个总是带着冰冷审视的目光、对他不假辞色的高傲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卧槽……
我草草草草草！
当初听他讲了小王子和玫瑰花的故事，在这花园里面种下玫瑰，修剪出那个小王子灌木的人。
是特么的奥蕾莉亚！
只有这种可能性，才会导致莉丝媞雅仿佛压根不记得这件事。
才会让莉丝媞雅的反应，显得对这朵玫瑰的来历一无所知，仿佛它只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才会让她在听到艾德华那句“是你种下的”之后，爆发出如此剧烈的反应！
艾德华以前从来没有，哪怕是一瞬间，往这个方向想过。
因为这太离谱了！这完全不符合逻辑，不符合人设！
正如之前所说，莉丝媞雅和奥蕾莉亚，这对孪生姐妹的性格差距，比白昼与黑夜还要巨大。
奥蕾莉亚高傲、冷漠、沉稳，充满了王者的威仪与疏离。
更重要的是，她还有点“妹控”的倾向，对于艾德华这个试图拐走她宝贝妹妹的“野男人”，自始至终都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冷漠与恶劣。
他攻略莉丝媞雅的时候，是什么身份？
一个一无所有的无名小卒，一个潜入王庭图谋不轨的盗贼。
他的存在本身，在奥蕾莉亚眼中，恐怕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充满了怀疑。
艾德华的每一个攻略计划都是量身定制的。
在他想来，他那一套充满新鲜感的、天马行空的故事和浪漫，对于内心寂寞、生活单调的柔弱小公主莉丝媞雅来说，是降维打击。
但是奥蕾莉亚呢？她当时就已经是帝国的储君，是未来的永恒太阳，性格冷傲如冰，见多识广如海。
她又怎么可能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样，乖乖地坐在那里，听他一个身份不明的小贼口花花地讲那些哄骗小姑娘的童话故事？
这不合理！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即便艾德华再怎么不相信，也只有这个可能性，才会导致莉丝媞雅有这样的反应。
可是……奥蕾莉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假扮莉丝媞雅的？她又究竟假扮了多少次？
和他接触的那个“莉丝媞雅”，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性格表现都是一致的，是可爱的，善良的，带着一些天真和娇憨。
难道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
当然，可能也和这是他的第一个档有关系……作为实验性质的第一个档，他对《永罚》的真实度还没有太多认知。
也许下意识就忽略了本来能够发现的一些破绽，误以为只是游戏ai没有调试好……
艾德华现在再回想了一下，的确想到了一些有违和感的瞬间。
他误以为是莉丝媞雅为了某些事情生了气，才冷着脸不理他，纯粹就是傲娇而已。
他那时候还想尽了办法哄莉莉高兴……
结果没想到，此莉莉，可能并非彼莉莉。
艾德华一瞬间恍惚的时候，莉丝媞雅已经彻底炸毛了。
像是察觉到自己的领地被入侵的母狮，少女的瞳孔刹那间紧缩，目光沉凝在那朵玫瑰上，嘴角的微笑也随之消失了。
艾德华说，这朵玫瑰花，是她种下的。
可是她根本没有印象！
莉丝媞雅只记得某一天，花园里突然就出现了这朵玫瑰和旁边的奇怪灌木。
她还以为，这只是艾德华为她种下的又一朵花，要等到玫瑰开得最好的那一天，摘下来送给自己。
而那丛奇怪的灌木，就更不稀奇了。
毕竟她的情郎总是喜欢讲那些奇奇怪怪但很有趣的故事，整个花园里面，更奇怪的灌木形状都比比皆是。
因此，莉丝媞雅甚至没有起疑心！
那之后不久，王庭就发生了大叛乱。
整整四百年，她还特意保留了这座花园里的一切，包括这朵玫瑰花！
莉丝媞雅面无表情。
她甚至还在期待，艾德华有一天会亲手摘下这朵玫瑰花送给她，然后补上一个浪漫的告白！
结果现在告诉她，那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有人偷偷地占据了她的情郎，她的花园，默不作声地拿走了她的东西，像个小偷一样，享受着她的宝物，而她傻兮兮地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真是……愚蠢啊，莉丝媞雅。
她还在那想着提防伊希切尔，却没有想过，真正觊觎她珍贵之物的人，竟然就在自己的身边！
艾德华已经稳住了心神，确定这件事上自己基本上没有危险之后，干咳了两声，假装并没有发现端倪，疑惑地问道：
“莉莉，怎么了吗？”
“这朵玫瑰，我记得就是你亲手种下的，怎么突然想要我送你？”
这种时候，要是承认自己猜到了是谁，就算实际上当时他并不知道，现在也是泥巴粘裤裆，有理说不清。
不是也是了。
所以，最好的应对就是继续装傻！
否则的话，战火就要烧到他身上了……到时候铁索连舟，一把火下去可是全军覆没。
“没什么……”
莉丝媞雅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挂上微笑。
不过此刻她的笑容显得十分勉强，完全就是皮笑肉不笑。
笑不出来……
艾德华眨了眨眼睛，牵起她的手，继续道：
“莉莉，你不高兴吗？”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换个礼物送给你。”
“不过，这朵玫瑰的故事意义很深，我想还是尽量保留下来比较好。”
故事意义很深？
“好吧。”
莉丝媞雅抬起头，又露出了纯洁可爱的微笑，柔声道：
“不过，艾德华，你可以再跟我讲一次这朵玫瑰的故事么？我又想听了呢”
“永夜王女”的眼眸中，血色已经浓郁到几乎要滴落下来，但语气却轻柔至极，无比天真，仿佛只是在对着自己的情郎撒娇。
她抬起手扯了扯艾德华的衣袖，摇晃着他的胳膊，目光期待，甚至显得有点可怜巴巴。
艾德华感觉背后的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如果不是他这一回真的啥也没干……这会儿可能已经要准备让“泥泥”带着他跑路了。
虽然此莉莉的语气很柔和，可是展现出来的气势，简直让人以为下一刻她就要掏出十米长枪，把人直接钉死了……
艾德华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缓缓地讲述道：
“小王子在一颗星星上遇见了唯一的玫瑰花，整颗星星上，只有那么一朵。”
“她娇艳又任性，用四根刺虚张声势，娇气地向小王子索要一切。”
“她要小王子为她浇水，为她罩上屏风，还时常用咳嗽在博取他的关注。”
“小王子深爱着这朵玫瑰，他认真地对待她每一个字，为她细心付出，然而，玫瑰的任性与言不由衷，却让他感到困惑与痛苦。”
“他不懂，为何爱会带来如此多的折磨？于是，他决定离开，去往别的星星游历。”
“告别时，玫瑰告诉他，其实我根本不需要屏风——”
“我该忍受得了两三条毛虫的。因为我想认识蝴蝶。听说蝴蝶很漂亮。否则谁来探望我呢？你反正要远走高飞了。至于那些大动物，我才不怕呢，我也有爪子。”
她天真地伸出那四根刺……
“别磨蹭了，这挺恼人的。你既然决定要走，那就走吧。”
她不愿让小王子看见她哭。
这朵花还真是骄傲得很呢……
“后来，小王子看见过成千上万朵玫瑰，却恍然明白，只有他星星上的那一朵，才是他独一无二的玫瑰，因为那是他用时间与爱浇灌、驯服过的花。”
“可是等他回到那颗星星上，玫瑰却已经枯萎。”
说惧怕穿堂风是贪恋他支起玻璃罩的温度，挑剔早餐露水是享受他慌张奔跑的笨拙。
艾德华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恍惚了。
当他第一次讲述这个故事时，他眼中的玫瑰，是莉丝媞雅。
生来作为【神选】的莉丝媞雅，身为人类的情感会渐渐地消失，在心脏逐渐琉璃化的过程里，她学会了封闭自己的心房，不希望和人建立起更深的羁绊。
最开始在他眼前出现的莉丝媞雅，其实已经有封闭自我的倾向，气质清冷又疏离。
直到艾德华第一次把她逗笑。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少女又重新变回了人，重拾了自己的心跳。
但现在，当他再次讲述这个故事，每一个词，每一个句子，都像拼图一样，严丝合缝地对上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总是对他冷若冰霜，眼神里带着审视与不屑的奥蕾莉亚。
她不正是那朵用“爪子”虚张声势，明明渴望靠近，却又用骄傲将所有人推开的玫瑰吗？
其实……他也有点想要知道，女王陛下究竟是什么想法。
她为什么要冒充莉莉？
究竟在哪些时候，她假扮成了莉莉，和自己度过了那些时光？
只是为了戏弄他，还是……
艾德华想到奥蕾莉亚在自己面前总是摆出冷傲漠然的面孔，心中有些微妙的异样。
现在莉丝媞雅发现了这件事，一定会去质问，或许他才有机会知道奥蕾莉亚真正的想法。
见到这朵玫瑰，言不由衷的表象之下，真正的那一面。
莉丝媞雅听完这个故事，沉默了一阵，而后开口道：
“原来如此……独一无二的玫瑰么？”
“艾德华，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她仰起头，微笑道：
“这也是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故事，对么？”
艾德华还能说不是么？
他点了点头，道：
“这是我想讲给你的故事。”
但最后被谁听去了呢？
只有花园里的穿堂风知道了……
莉丝媞雅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
“艾德华，抱歉，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
王庭，议政厅。
奥蕾莉亚正在处理政务，忽然，她再熟悉不过的少女身影出现在了前面，沉默地看向了她，一言不发。
奥蕾莉亚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孪生妹妹。
“怎么了？莉丝媞雅。”
莉丝媞雅上前两步，直直地看着她，心中翻涌的情绪再也不能压制，面无表情地道：
“奥蕾莉亚，你是不是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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