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门之主最近有些无聊。
灵府的伤势在血菩提滋养下已渐渐痊愈，虽然还远远未到巅峰状态，但已勉强能与七境修士相抗。
最麻烦的还是残存在体内的离山剑意。
它们分明在欺负圣门之主不通剑道，一旦感受到有灵力激发，便会像通了灵智似的在灵脉中四处游走。
若苏晚鱼还在巅峰时自然无惧，可如果现在强行将剑意逼出，只会让她灵脉伤得更重。
不过这也没什么。
这些伤势比起原先设想的最严重后果，已经算万魔庇佑了。
至于宗门那边，前两日她已用传讯石和某个刚出关的长老联络过，圣门并无要事，其他天宗也并无异动，她只需安心养伤便可。
唯一让她恼怒却又意料之中的是，她的那个好徒弟又惹祸了。
神猴谷大量灵兽失踪，还是全家被端的那种；
合欢峰也进了强盗，据说被拿走许多双xiu秘法和言情话本；
没参加试炼考核、硕果仅存的外门弟子更倒了大霉，魂殿里的命牌每天都在碎裂，噼里啪啦像下冰雹似的。
这一切，都和她的好徒儿脱不了干系。
以至于苏晚鱼每天都为外出的三境小修担心，生怕他被某个路过的小魅魔顺手扬了。
不过话说回来，三境小修近日也总是早出晚归，但每天都一副收获满满的样子，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嗯...
忙什么都和她没关系。
反正她也并没有太过关心。
“咦？师姐你这是在作甚？”
沈离一回来就看见离山师姐在发呆，表情气鼓鼓的，好像什么人得罪了她似的。
苏晚鱼本不想搭理他，但随后便发现三境小修的衣袍沾了些血渍，下意识皱眉道：“你受伤了？”
“去钓鱼的。”
“...哦。”
离山师姐顿时就不想追问了。
钓鱼钓鱼，就好像在钓她似的，偏偏三境小修还笑得那么开心...
“师姐好像挺无聊的？”
“...你管我。”
“那要不要去逛逛鬼市？”
“......”
苏晚鱼明显意动，但迟疑片刻还是缓缓摇头：“算了吧，天魔宗还在追查细作，眼下并不安全。”
细作什么的当然只是借口，可三境小修很穷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进出鬼市都需要灵石通行，多一个人开销无疑也会更大。
‘给他省点儿吧，离发放修行资源的日子还早呢。’圣门之主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没事的，师姐本身就是剑侍，届时戴个面具便可。”
沈离却不以为意的摆手，动作间，小小的须弥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最近得了许多灵石，正好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你疗伤的东西。”
离山师姐愣了愣：“哪来的灵石？”
“鱼儿的馈赠...”
“呵。”
苏晚鱼知道三境小修有事瞒着自己，本来还隐隐有些不满，但当她目光瞥见他衣袍上的血渍，再想到他每天傍晚回来时那疲惫的模样，眼眸中的冷意便彻底融化了。
“你这些天早出晚归都在赚...嗯，钓鱼？”离山师姐的声音低低的。
“对。”三境小修笑得像土财主似的。
“...哦。”
苏晚鱼忽然不说话了，沈离却不以为意，一边摩挲着须弥戒，一边琢磨着稍后采买些什么东西。
食材当然越多越好，而且还要灵气最充沛那种。
疗伤的灵药自然也要买些，现在离山师姐恢复的不错，再用血菩提显然有点奢侈。
如果有阵法书籍就更好了，若碰上有良心的摊主，甚至可以全部拿下。
毕竟，他现在很富有。
以往用剑气御敌，那些鱼儿四分五裂不说，须弥戒或储物袋也总会被剑意崩裂。
但现在他以体修的风格战斗，再加之某个魅魔少女从不空杆，两人总是收获满满。
稍稍遗憾的是，因为鱼儿尸身保存完好，他挖坑时也更费些力气了。
“去吗？”沈离朝离山师姐眨眨眼。
迎着三境小修明亮的眸子，再想起他默默为自己做的一切，苏晚鱼莫名有点儿慌乱：“...随便。”
“那就走吧。”
“我换件衣裳。”
“好。”
一个时辰后，两人终于走出院落。
前者一身红裳，略施粉黛的俏脸明媚依旧，嘴角荡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后者衣着平平无奇，还戴着一个随处能买到的斗笠，斗笠下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沈离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差不多样式的衣裳，师姐为何用了一个时辰才选好，以至于还没开始采买，他便已感到深深的疲惫了。
“这么看我作甚？”察觉到三境小修眼神古怪，离山师姐小小的释放出一点杀气。
“只是觉得师姐这会儿更漂亮了。”沈离礼貌微笑，随即又疑惑道：“师姐不用遮掩容貌吗？”
“我有这个。”
苏晚鱼显然心情很好，在三境小修好奇注视下，笑吟吟地拿出一枚玉佩。
玉佩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但当离山师姐将其握在手中时，沈离却惊讶发现师姐的面容也瞬间变化。
明明五官依旧，可怎么看都变得平平无奇，甚至在恍神之后便无法再记住她的模样。
“这是蛰玉，可以为修士自行布下幻阵，非七境修士不可看破。”
“果然是好宝贝，师姐你的声音都变得陌生了。”
“嗯，是离山的宝物，我拿...”
苏晚鱼本想描述一下她当初拿的多么辛苦，但忽然想起什么，整个人怔在原地。
沈离却不疑有他，笑道：“拿？是从你徒弟那儿拿来的吗？”
“唔...”离山师姐缓缓点头。
沈离回忆起曾经和茜茜仙子相处的时光，不由感叹道：“你们师徒俩感情真好。”
“其实我们平时以姐妹相称的...”苏晚鱼声音很小、也很心虚的解释。
是什么关系不重要，但总被三境小修“师徒师徒”的称呼，都把自己喊老了。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来到了鬼市所在。
说是“鬼市”，其实只是万毒峰山脚一个小小的坊市。
各大天宗门规森严，往往禁止门下弟子私自交易，但天魔宗仍是个例外。他们在修行界人人喊打，但凡出入交易之所总要惹些祸端，被逼得急、骂的狠了，便干脆于圣门中建了一个自己的鬼市。
虽都是很常见的灵丹异宝，可买卖之间竟难得和谐，很少出现强取豪夺之事。
“不过咱们还是得低调些，此处有长老监督，回去路上就不一定了。”
沈离低声向离山师姐解释，顺手帮她挡开汹涌人潮。
苏晚鱼不置可否的点头，见三境小修一手按斗笠，一手拦在她胸前很辛苦的样子，不禁问道：“你本就是魔宗弟子，为何也要遮遮掩掩？”
“很麻烦的...”
沈离撇撇嘴，见师姐依然不解，便干脆迅速摘下斗笠，对着路过的一位女修笑了一下。
对方身形猛然一滞，美目瞪圆，连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
“师兄，敢问...”
“滚。”
沈离很礼貌的拒绝，并领着苏晚鱼快步离开。
在身后隐隐的哭声中，三境小修还挺无辜的对离山师姐耸耸肩：“我说很麻烦吧。”
“......”
苏晚鱼一阵沉默，既惊叹这家伙的无情，又莫名有点开心。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三境小修竟有两幅面孔，在外人面前冰冰冷冷的，而和她一起时，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三境小修。
他果然是把我当作朋友的。
只是...
是因为我的身份，还是因为我呢...？
“师姐？”沈离眼见苏晚鱼慢慢皱起眉头，显然也误会了：“师姐莫非不喜欢这里？”
说着他便打量起四周，只见所有摊位都摆的毫无章法，来往者更藏头露尾、不似好人，出身名门正道的离山师姐有所反感也极为正常。
“还好。”苏晚鱼微微一笑，似有别意的问道：“你呢？在天魔宗可还待的习惯？”
沈离想了想，很诚实的答道：“挺好的。”
“因为无双城对你不好？”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在天魔宗挺自由的，不用受条条框框的约束，按本性行事就好。”
“但此处相较其他天宗也更为凶险，勾心斗角、同门相残之事数不胜数，你不反感？”
“弱肉强食本就是修行界的生存法则，况且...”
三境小修声音顿了顿，似有感触的叹道：“修行在哪都一样嘛。”
“原来你并不讨厌天魔宗啊...”离山师姐也在感叹，声音里却多了些笑意。
那是不是也表示，三境小修也不会讨厌真实的我了？
苏晚鱼心里默默想着，却发现沈离越走越慢，还时不时侧头瞧自己一眼。
“怎么了？”
“师姐带着蛰玉，我怕走快就找不到你了。”
“那这样呢？”
苏晚鱼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轻轻搭在三境小修的手腕上。
肌肤相触的一刹那，沈离便发现他又能“看清”离山师姐了，如同拨开朦胧面纱，显得无比真实和亲切。
“好神奇。”
“嗯，拿的很辛苦的。”
苏晚鱼笑了笑，眼神却不太自然地瞥向别处。
她能感觉到指尖处隐隐传来的温热，在他手腕轻轻晃动之时，热意也渐渐传开，仿佛一直涌进她的心里。
但随后她便微微一怔，不由低头望去。
只见指尖摩挲之处，一道细微的伤口若隐若现，似乎血迹才干涸不久。
‘伤还没好？莫非他在修习什么邪术？’
没等苏晚鱼出声询问，她便发现三境小修带着自己来到一个摊位前，此处与其他摊位略有不同，卖的尽是些稀罕货，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而沈离的表情却有些奇怪，他盯着摊主看了很久，甚至隐隐有杀气冒出，直到不远处有监督的长老咳嗽一声以作提醒，他才悻悻收回了拔剑的手。
“要什么？”摊主笑容真切。
“要走。”沈离甩下冷脸。
说着他便拽着离山师姐的手匆忙离开，边走边解释道：“他家很多东西都是假的，我第一次来想买株灵草，他说假一罚十，有诚意的不行。”
“后来呢？”
“后来我就带着十一株野草回去了...”
未等三境小修话音落下，苏晚鱼便忍俊不禁，眉眼弯弯，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冬雪初融般的笑容，直让晚霞也黯然了几分，更让沈离看呆了一瞬。
“这样看来，魔宗鬼市不过徒有虚名，落在其他天宗眼里怕只是徒惹嗤笑罢了。”
苏晚鱼忽而轻声一叹，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敛去。
虽然她以前来也过鬼市，但那时都有几个长老陪着，居高临下，御空而望，自是望不尽的灯火喧嚣。
可今日换了另一种身份和心情，却发现鬼市不过尔尔，鱼龙混杂乌烟瘴气，且所卖之物皆为凡品。
若非有三境小修陪着自己，恐怕她一刻都不会多待。
不是嫌弃，而是失望。
“其实也不尽然吧。”
她听见沈离这样说道，侧头望去，只见他笑吟吟地指着前方：“师姐也曾说过，魔宗弟子修的是本性，若真像其他坊市那样循规蹈矩，反而少了些烟火气，毕竟哪怕凡间也有偷奸耍滑、缺斤少两之事。”
苏晚鱼还是摇头：“可若是连买卖往来都断了，长此以往，也只是在宗门里自娱自乐而已。”
沈离认真想了想，忽然问道：“如果天魔宗建一个自己的‘云市’呢？”
见离山师姐一脸茫然，他干脆凑过脑袋，附耳轻声解释了一阵，隐约能听见“薄利多销”、“让那些修士一起砍价”、“飞剑送货”、“抽佣金”、“放贷”等字眼不断冒出。
苏晚鱼起先还对他亲昵的动作有些抗拒，耳朵根也痒痒烫烫的，等听到后面却不自觉入了神，眸子也越来越亮。
“大概就这么多了，具体实施起来还是挺难的。”
沈离一口气说了好多话，顿时感觉唇干舌燥。
其实这些知识都是从茜茜仙子那儿学的，她本想在无双城大施拳脚一番，可后来又忽然放弃了。
师父说因为无双城太小，底蕴也太差，没有实力做大做强，但沈离总觉得她还有其他原因没说。
现在讲给离山师姐听，也只是想弘扬师父的理念罢了，和谁说都一样。
只要不是天魔宗的人就行。
而苏晚鱼则愣愣望着三境小修，心情颇为复杂。
她当然知道他刚才说的那些想要真正实现有多困难，仅仅前期的“薄利多销”便会让宗门底蕴一瞬而空。
但那是对其他宗门而言。
圣门售卖的东西，从来都没有什么本钱的...
而坊市一旦打出名气，天上天下谁还敢再小觑圣门？
“你怎么懂这么多？”她也附在他耳畔问了一声。
声音轻飘飘的，眼里也尽是笑意，不似质问，反而像是在撒娇。
离山师姐的容颜近在咫尺，三境小修甚至能从她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鼻尖也沁着阵阵幽香。
“我...”
“嗯...”
两人都发现此时姿势略有些不妥，便慌慌张张想要退后，但很快又齐齐愣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俩的手便紧紧牵在了一起。
淡淡的温热萦绕在彼此掌心，丝丝缕缕，直烫到心尖。
茫茫鬼市，人潮汹涌，星火如织，尽是喧嚣。
可不知为何，他们却仿佛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